□ 宇挺
传说年最初是以一种凶残的恶兽出现,沿袭至今,成为国人之习俗,进而演变为一种令世界关注的文化现象,实为年之幸也。年与年本就不同,改变的是人的心态,更是时代赋予年的形态和内涵。
我始终认为,用“天增岁月人增寿”来理解年最为贴切。不论是年在古时以恶兽化身为祸人间,还是在当今以浓妆艳抹的形式展现,都不能掩盖年是人们对于来日的一种最朴实的期许,对于往日的一种最单纯的庆典。
对于那些少年而言,过年永远是新鲜的,充满乐趣的。尽管辞旧迎新的形式不变,但其诱惑力一定不是新年与旧岁的交替,而是崭新的衣裳、各式的美味、喜庆热闹的红火、长辈递出的压岁钱。如果你要问他们,过年好吗,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回答一个“好”字。追问怎么个好呀,孩子们会指一指一身的新衣反问,你有一身花衣裳吗?对于青年来说,那份期盼还在,只是比少年少了些急切,淡了些念想,重了些心思,青春期的躁动令他们对年的兴趣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中年人过年已经十分坦然,那是一种随遇而安,他们知道辞旧迎新里含有更深的向往。对于老年人而言,过年的心境有点复杂,过了几十个年,岁数在不知不觉里长了几十岁,张着豁牙露齿的嘴欢喜,心里却觉得几十年一闪而过,难免透出一丝悲凉。我问过80岁的爷爷对过年的感受,他会用一个好字回答,心念可能已飘向童年。对于女性而言,姑娘们自然不会错过一年一度里最值得展示自己的机会,精心打扮出赏心悦目的容颜,以期不负新年;成年女子却懂得过年绝非过日子,过得就是一个欢欢喜喜、阖家团圆。
与现在相比,20世纪70年代的过年该是最丰富却最不丰盛的。不丰盛在于物资的匮乏和文化生活的单调,丰富在于人们在有限的资源里,同样把年过得红火而丰满。物质上与如今无法相提并论,一身新衣、一顿饺子、一挂鞭炮、一角压岁钱,在今天看来寒酸,在当时已是奢侈。那时不管城市还是乡村,人们都还不富裕。但人们对来年的盼望一直都在,除夕夜炸响的鞭炮既是辞旧的礼仪,更是迎新放飞的希望。在农村,无论地处城郊,还是位置偏远偏僻,浓烈的年味充斥在每一个角落。农人对于过年并不缺乏想象,用三色纸糊出的灯笼让一个个姑娘扭动出优美的舞姿,从街头走到巷尾,红灯笼映红了一张张少女的脸,蜡烛跳动出的火苗便是她们律动的青春,这就是走花灯的红火;用高粱的秸秆制作的马头和马尾,分别戴在胸前和臀部,握一支马鞭,在打击乐和唢呐的吹奏中行走出各种队形,这是流传很广的红火,名曰跑马,全是年轻男性参与,奔放热烈,是农事活动的艺术再现。当然,支起粗大的叉杆,拴一根又粗又长的麻绳,这便是年轻人最喜爱的秋千,两腿持续弯曲蹬直,秋千会慢慢升腾,伴随着一声“起”,令人忘情忘我,寓意着来年步步高升。只有八音会能把过年推向高潮,粗犷的打击乐撼天动地,高亢的唢呐声声声悦耳,婉转的二胡轻快地诉说着满心的喜悦,把年过得欢天喜地。
到了20世纪80年代,过年成为一个分界点。相较于此前的过年已初见奢华,相较以后的过年又略显简陋。这个时期的物质生活已相对丰盈,穿新衣、吃饺子不再是奢望。万元户的出现,个体户的涌现,农人的脸上洋溢着满足的欢笑,餐桌上自然也丰盛了不少,鸡和鱼成为招待亲朋的主菜,无不昭示着主人的富有。有了春晚,文化生活更加多样,一家人早早围坐在火炉旁,盘点着今年的收成,安排着来年的打算,品尝着丰盛可口的饭菜,在其乐融融中完成了平安夜的守候。传统的节目依然不可或缺,多了些西洋乐器,为东方民间文明伴奏,红火又添新鲜。再搭一个大戏台,连唱三天大戏,观看历史故事的上演。上了年纪的老人边看边讲,说脸谱、论扮相、评唱腔、议身段,俨然一个戏曲内行;骑一辆两轮摩托车,载着妻儿走亲访友,即便西北风吹得呜呜作响,依然不能寒了发自内心的热情高涨。正月天庆贺的红火里,农人把自家新购买的小四轮拖拉机打扮得花枝招展,名曰彩车,用彩笔画上硕大的农作物果实贴在车厢,承载着农家太多的希望。城里的街道张灯结彩,用汽车装饰的彩车尤为壮观,摆一盘大鼓,围一圈鼓手,把心中的喜乐敲得震天响。农村的红火到城里展演,让城里人看到源自民间的文化一样壮观。由此看到,农民的腰包渐渐鼓起来,对来年的期许更加热烈。轰轰烈烈是对这个年代过年较为贴切的盘点。
进入20世纪90年代,过年开始讲究时尚,智能手机的出现,让距离不再遥远,使思念不再孤寂。从最初的短信祝福,到后来的视频聊天,虽然多了些客套,少了相见的温暖,但过年的热情依然不减。随着手机提示音的不断响起,知道送来的祝福争先恐后十分拥挤,饶有兴致地一一翻看,眼神里有感动,更多的是亲人的叮咛,朋友的问候,让思绪和牵挂化为一股滚烫的感念。智能电视里的节目花样百出,人们可以依个人喜好任意选择,总有一档节目不会辜负你的期望,但依旧不会冲淡传统的街头红火。数千年来中国过年的传统文化早已融入我们的生活,也融入到每个人的心里。因为红火是民间过年历史的印记,诸多过年的标志之一,这也是文化和文明的标签,文化和文明的传承和延续。于是,在这个年代的许多城乡,霓虹灯的装点让街头的夜晚多彩迷离,使天空的繁星也暗淡了不少。大型的红火成为正月里最亮丽的风景,威风锣鼓通常由几十人组成,敲击出时代的最强音律;百余米长的舞龙一字摆开,舞出千年祈愿、万代祥和,渲染出龙的不屈和坚韧,昭示着我们是龙的传人;百人秧歌队人人披一袭红衣红裙,曼妙舞姿里展示出东方女性舞技的柔美。物质生活的提升可以用奢华来形容了,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买不到的食物和用品。蒸团子的习俗依旧,但仅限于那些怀旧的老年人,对他们而言,不是团子有多么美味,而是这一标志性的过年食物承载着了太多的感念和希冀。团子的制作相对复杂,将糯米和玉米淘洗干净,盛入锅里上火煮到八分熟,然后晾干,早年是用碾子多次粉碎过筛,后来有了机械,省去了碾子上的繁琐,但味道却差了一些。按糯米面和玉米面比例混合加水调制软硬适度,包入煮熟破碎的红豆,加红糖或红枣泥上笼屉蒸熟。团子软糯香甜,老人小孩皆可食用。在以前的北方农村,正月里早晚两餐多是以团子配自家炒制的茶为食。团子寓意团团圆圆,日子甜甜蜜蜜。一一盘点,未免琐碎,20世纪90年代过年既充满了富贵,亦充满着祥和与喜庆。这个时期的过年已经悄然向质与量的提升演变。
2000年以后的年就尽显豪华了。从人们的衣食住行中可见一斑。开着轿车走亲,提着高档食品或贵重礼品访友已属寻常。智能手机已经普及,高科技产品进入寻常百姓家。即使有不能回家过年的长者或年轻人,视频里晚辈会送上殷殷祝福,长辈会递上切切叮咛,屏幕里是满满的温情和思念,眼睛里充盈着喜悦和难以抑制的泪花。文体生活更加丰富多彩。或到已经全部硬化的城乡街头赏舞龙舞狮等传统红火;或携家带口到节日庙会品尝传统美食;或骑行登高远眺,赏冬景、观瑞雪;或与喜好文艺者结伴于湖畔或旷野,摆上音箱,放开歌喉,高歌一曲;或到异地过年;或者以旅游的方式过年。不一样的过年体验,让这个时期的年添了新意,又不失传统文化的熏染,过出了一个看似一样却又不尽相同的盛世新年。
从20世纪80年代到今天,过年的形式始终未变,变化的是过年的内容和内涵。你过着年,年亦过着你。无论你怀了一种什么样的心绪,只要岁月不老,年一直会如期而至盛装上演;不论你抗拒还是欢迎,年永远是亮丽新鲜的模样,尽管这其中有难以抹去的旧岁,但迎新的主题从来不变。所以我们必须告别过去,以乐观淳朴的心态和博大的情怀去拥抱新年,像天真无邪的稚童,对过年只有单纯的期盼。当然,过年还是一种体验和成长,过一年长一岁,从一张白纸到写满沧桑,你我有许多快乐都献给过年,才能够不负韶华。
过年其实很难盘点,在你感叹时光荏苒的时候,你一定会想到年的陪伴,或者你陪伴的每一个年。你总能在悠悠思绪里找到自己的愉悦,也会在无尽感慨下怀念过年。年就像寒冬里的第一场雪,对盼望过年的人们,那是年慢慢到来的告白。轻盈的雪花告诉人们,将用洁白来覆盖大地的尘埃,湿润农人的期盼。年以寒冷来预示温暖,年以喧嚣来预期安静,年裹挟着寒风而来,再裹挟着寒风而去,还给大地一个生机勃勃的春天。过年追求的不是丰盛,过年倡导的是礼仪之邦的文化与文明,这是过年的内涵。
只要岁月不衰,关于年的话题和故事就一直会讲述下去。
(本版稿件由山西省散文学会长治分会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