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星
初冬的雨淅淅沥沥,落下无数银针,刺向大地。雨色朦胧间,将2012年土炕上的场景,半明半晦地勾勒出来……
那天,天灰蒙蒙的,空气灰蒙蒙的,土炕边也灰蒙蒙的,雨丝不断刺向大地,在人们眼中凝落,寒气不断交织、旋转,四处弥漫着酸楚,将人们的心摔打得冰凉、冰凉,这一切都向人们讲述着大家不愿接受的事实——奶奶即将离我们而去。
一位骨瘦如柴的老人,用尽全身的力气强睁着眼皮,沿着炕沿周围扫视一圈后,最终定格在她牵挂了一生的孙子孙女身上。也许是出于惊喜,对于本该在外地求学的孙子孙女的突然出现,也许是出于对孙子孙女无限的不舍、留恋与牵挂……那一刻,奶奶紧紧握着我们的手,嘴角噙着笑容,眼神是那般慈爱、温暖,仿佛述说着什么,又好似交代着什么……奶奶双目含泪,她哭了,我也哭了。那一刻,我的泪水夺眶而出,弟弟也哭得不能自已,然而无尽的泪水也无法表达我们对奶奶的牵挂与担忧,那一刻,我只想静静地抱着奶奶,哪怕只是一个小时、一分钟……久久地把奶奶拥抱,可我依然读不懂奶奶的心,无法代替她的伤痛,做不了她的那根救命稻草。只能在心里悄悄地种下一颗菩提树,为她默默祈祷,祈求“奶奶,你一定要挺住”。
然而,人的生命有时候就是那么脆弱,脆弱到你无法想象。奶奶走了,在那个雨夜朦胧的夜晚彻底的离我们而去了,二十三年的感情只剩下了追忆,或许有一天追忆都会失去痕迹。父亲告诉我,奶奶走得很安详,就像睡着一样,我的内心终于有一丝丝安慰。余文华的《文城》里林祥福叹息一声说,人死时儿孙应该守候在旁,缺一人就是月亮缺一角,死者就不会闭上眼睛。这样说来,奶奶必定是带着子女们、孙辈们无限地眷恋与爱离开的。
漫长静穆的深夜,奶奶的棺椁静静地躺在她生前长待的炕头。暮色苍茫,我依稀看到奶奶佝偻着身躯,正踽踽独行,她的身影越拉越长,也越来越高大,在我的眼里渐渐模糊却又慢慢清晰起来……奶奶出殡那天,全村的男女老少、邻里乡亲、外甥们都来为她送行,周围一片啜泣声,四周皆是沉重哀思的身影……那一刻,那些白色的孝服就像一朵朵盛开的桂花,呵护一颗慈祥的灵魂,朝着天空飞翔。
“奶奶!”我低喊着,心中有一股强烈的激流在不断冲击着。
多少个雨夜里,奶奶的身影都会在淡淡的雨雾中出现在我的视线里,这股浓烈的激流里还裹挟着我对奶奶抹不去的自责与懊悔。许多年后回想起来,奶奶去世似乎早有预兆,只怪自己当时懵懂无知。
那天,父亲和母亲外出办事,我像往常一样做好饭,吩咐完妹妹给奶奶送过去,我便被邻居叫去帮忙了,等我忙完,天色已晚。刚进家门,妹妹就很委屈地说,奶奶今天摔了三个碗,端过去的饭撒了一地,奶奶的衣服上到处是灰尘和掉落的残羹。见我不语,妹妹接着说,奶奶是故意的,我训她,她还一直嘿嘿地笑个不停。听妹妹这么一说,我赶紧朝奶奶的屋子走去,只见奶奶呆呆地坐在炕头,眼睛盯着洒落的饭菜留下的残局,似乎有努力收拾、挣扎的痕迹,炕沿周围留有奶奶的手掌印,不止一处。我轻轻地走到奶奶面前询问:“奶奶,您怎么了?”奶奶又嘿嘿地笑起来,似回答我又似告慰自己,“我没事,人老了,也许阎王要收了。”说完这句话,奶奶双目含泪呆呆地望着我,又嘿嘿地笑起来了。我佯装生气地说,“奶奶,您瞎说什么呢?一定要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人随风过,自在花开花又落,一城风絮,只有桂花香暗自飘过,后来,我才知道,其实那天奶奶摔倒了,而且摔得很重,胳膊、手腕应该受到了很大的撞击。但奶奶不愿告诉我们。从那以后,奶奶就守在她的床边。奶奶,在用她最后的一丝倔强与生命做顽强斗争。毕竟,她是一个非常要强的人。只是奶奶的要强却让我很长时间在自责与悔恨中度过。我时常想,如果当时我有火眼金睛能发现奶奶摔倒过就好了,要是能及时把这件事情告诉父母就好了。只可惜没有如果……
岁月悠悠,时光如水,奶奶离去已有十一年,可我还是忘不了当时的天空、当时的雨雾、当时的故事以及当时奶奶的笑容。无数个夜晚,我伫立在繁星之下,仰头望天,望着繁星点点的夜空出神。“为什么没有及时发现?为什么没有告诉父亲和母亲……”但回应我的,却是一阵微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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