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宇挺
我的家乡就在三垂冈下。在当地,人们习惯把三垂冈叫大冈山,二冈山,三冈山。东距三垂冈中的大冈山不过几百米,西距三垂冈中的二冈山只有约一公里。三垂冈呈东北向西南走向,山体表面被厚约几十厘米至一米左右的土层覆盖,土层以下埋藏有大量优质的石灰岩。三座山依次排开,占地面积和海拔高度渐次减小,这也许就是三垂冈又被称作大冈山、二冈山和三冈山的缘由。
听老人说,三垂冈中的大冈山上原有一座唐明皇庙宇,始建于哪朝哪代不祥,早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就已被毁,至今在遗址中连一片残砖旧瓦都未能留下,实为地方历史文化的一件憾事。三垂冈最初的形成或许雄宏壮观,但现下的三垂冈既无绵延之广,也无险峻之奇,历史上更没有名寺古刹,虽有古庙但未居名仙,自然难入名山之列。据说庙宇中供奉的是李隆基,而李隆基不是仙,大冈山便难以“山不在高,有仙则名”。能够沾点“仙气”的是源自民间的一个神话传说,而且传说本身就是一个针对三垂冈形成原因的解答,对古人来说也许合理,对今人而言委实荒诞。传说三垂冈是二郎神担山赶太阳,路经此地时有三次歇脚,每次都从鞋中倒出一粒硌脚的石子,所以有了三垂冈,既然是三粒石子,注定三垂冈之小,由此却夸张了二郎神的鞋有多大。
三垂冈能够青史留名,始于著名的“三垂冈之战”,清代诗人严遂成为此留下一首诗。这首诗备受毛泽东青睐,曾亲笔抄写该诗,迄今在长治上党战役纪念旧址上还立有临写毛泽东手笔的石刻。内容为“英雄立马起沙陀,奈何朱梁跋扈何。只手难扶唐社稷,连城犹拥旧山河。风云帐下奇儿在,鼓角灯前老泪多。萧瑟三垂冈下路,至今人唱《百年歌》”。一代伟人使三垂冈声名远播。
三垂冈虽然平平无奇,但依然在岁月的长河里郁郁葱葱,成为当地的一道自然风景。没有人为的刻意,即便是一颗松、一株小草,皆随四季枯荣。记忆中的三垂冈同样松柏成林,草木茂密,虽无珍禽异兽,但在春暖花开的季节,一样蜂飞蝶舞,鸟语花香,兽语虫鸣。这景致固然难以引人入胜,却使人眼前一亮。其实,有关三垂冈也有鲜为人知的美好传说。传说之一是大冈山原有一个金牛神,金牛神拉还着一辆金马车;二冈山有一个金鸽,常常展翅高飞。这一兽一禽通过分工合作,在三垂冈种植了草木。原来,二郎神倒出的只是一粒石子,光秃秃寸草不生,为此天庭派金牛神和金鸽下凡,同时赐金牛神一辆金车。从此金牛神负责拉土将石头覆盖,每覆盖一处,金鸽便叼回草木种籽洒在地面,年复一年,三垂冈终于草木成林,自然也引来了无数鸟兽。有老人说,那时候,金牛神常常在夜间集当地众耕牛之力拉土移石,许多农人在夜里发现自家的牛气喘吁吁,第二日神疲力乏、萎靡不振。传说之二是三垂冈之一的大冈山山腰处有一块巨石,巨石上留有一个深深牛蹄印,一年四季,牛蹄的印痕里溢满泉水,即便三伏无雨也从不干枯。人们料定这是山泉,却无从知晓源自何处。
在三垂冈开采的石灰岩中,有一种白的石头,由于品质不好被弃之一旁。但这种石头却被如我一样贪玩的孩童拾回家里,因为这些石头大都生得奇形怪状,或禽模兽样,或如山似崖。老人见了,说放进水里,这石头会长。孩童们信以为真,依石头大小,在盆碗里添水,把石头放入。怀一股好奇,天天观察,却未见一丝生长。
小时候,除了学校里空阔的操场,三垂冈成为山下孩童们唯一的乐园。春暖花开的时候,爬上山顶,向西眺望,漳泽湖象一面明镜闪出亮光;炎热的夏日,握一柄弹弓,于林间追鸟逐雀,渴了,掬一把山泉,亦洗亦饮,一身清凉;秋天,山下的层层梯田一片葱绿,山上不多的野果便成为孩童充饥的食粮;冬季里依然承载着孩童们的盼望,在望眼欲穿里来一场降雪,大人们便可以循着野兔的足迹捕兔,为一日三餐的清汤寡水里添一点荤腥,孩童们会吃得满嘴流油。所以说,我们这一代人的血液里,有三垂冈的滋养。
三垂冈的不幸来自土层下的优质石灰岩。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开始,石灰石被广泛应用于水泥、化工和建筑、建材行业,于是一座座石窝在几年间以几何倍数的增速增加。自此,三垂冈石窝密布,炮声不绝,史无前例的开采让三垂冈遭受着史无前例的轰炸,那不是遍体鳞伤,而是开膛破肚。当然,被贪欲驱使的人们同样也付出了沉痛代价,在十余年的时光里,死于开采石灰石的人超过二十人,年龄最小的不足二十岁。我不知道,这是采石者的不幸,还是三垂冈的劫难。
三垂冈迎来真正的春天,得以休养生息,该是近几年的事了。严令滥采滥伐后,三垂冈的劫难才告结束。但是,呈现在人们眼前的三垂冈已经面目全非,体无完肤。这些年,地方政府一直在致力于三垂冈的植被恢复,对三垂冈的治理也初有成效。当然,三垂冈几十年前的模样只能成为永久的记忆走进家乡人的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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