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狄赫丹

　　谷雨，是春天的最后一个节气，也是二十四节气的第六个节气。每年公历4月20日前后，视太阳到达黄经30°时为谷雨。

　　从立春到谷雨，整个春天的六个节气，谷雨便是春之尾了。时光经过了孟春、仲春，在百花争艳、日渐湿润的节候中，走到了季春。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谷雨交节，总期待落一场潇潇春雨，给这个花事正浓、即将春播下种的节气作最好的铺垫—因为谷雨逢雨，生谷润花啊！

　　作为春天里的最后一个节气，谷雨这个春尾收的十分烂漫—一茬茬姹紫嫣红的花们在时光的舞台上次第绽放表演，愈使春色撩人。而在谷雨节气里，花王牡丹在百花的喧闹后才迟迟登场，雍容华贵，尽情怒放，上演了深春里的压轴大戏！牡丹雅号“谷雨花”，这位花王，年年谷雨时节，当令盛开。牡丹和继之而后的芍药声势浩大的开放，更令人有一种春深似海的感觉。

　　百花喧闹谷雨来。谷雨这个名字，一看就是表示气候的。可它与雨水节气又不同。雨水是说“春雨将至”，而谷雨，将雨和谷联系了起来，一定是与农耕稼穑密切关联。按照古人的解释，是“雨生百谷”之意。《孝经纬》说：“清明后十五日，斗指辰为谷雨，言雨生百谷。”《群芳谱》也说：“谷雨，谷得雨而生也。”谷如雨，雨生谷，一个“雨”字，喜得天缘。

　　二十四节气之名，细想一下可以看出，没有一个是随意得来，全是古人千百年来经验的结晶。让我们回想一下，每年春季经历的节气过程是不是这样的情况：立春之后，气候总是反反复复，乍暖还寒，乍寒还暖，虽有“倒春寒”，可春风吹愈暖……清明一过，气候便稳定下来，谷雨一到，气温快速升高，利于农作物的适时播种。二十四节气中，谷雨是唯一将物候、时令与稼穑农事紧密对应的一个节气。

　　谷雨时节，广袤的田野上，在盛大的花事之外，另一场大戏也在紧锣密鼓地开演，那就是忙碌而有序的春播春种。《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云：“自雨水后，土膏脉动，今又雨其谷于水也……盖谷以此时播种，自上而下也。”气候温暖而湿润，降雨逐渐多了起来。农事不等人，这个时节，稻麦嫩绿，油菜金黄，大地如画；冬小麦正孕穗、抽穗；玉米、谷子、棉花、瓜豆等一些春播作物赶着节令下种，上足了肥、攒足了劲、蓄足了温的大地正等着籽粒到来而催生。这紧要的播种谷禾时节，怎么能少了“贵如油”的春雨呢！“雨生百谷”，地里的冬小麦和刚刚春播的农作物特别需要雨水的滋润，只有天上下雨，地上的百谷才能生长。

　　谷雨三候：“一候萍始生；二候鸣鸠拂其羽；三候戴胜降于桑。”这是说谷雨后因降雨量增多，水面的浮萍开始生长；鸣鸠就是布谷鸟，明刘伯温诗云：“鸣鸠语芜声相应，又是人间一度春。”这时节经常能看到布谷鸟在田间树上鸣叫并不断地用嘴梳理自己的羽毛。因为这时节鸟要换羽，故布谷鸟梳理羽毛以示美并有求偶之意，其于树丛间“布谷、布谷”婉转的鸣叫，是提醒农人该播种了；然后在桑树上可以见到戴胜鸟了。此时，桑叶新嫩，养蚕正好。“谷雨三朝蚕白头。”谷雨前后，养蚕人家最是操心，要防鼠虫，更要提防生人来串门，怕惊动着蚕宝宝。养蚕人家会在蚕屋门口挂上记号，以免生人打扰。

　　想起当年插队时，每当听到山间树梢上“布谷布谷，家家撒谷”的鸟叫声，就知道，春播大忙就要开始了。印象最深的是每到春播时节，青黄不接干旱少雨，乡亲们连吃水都困难，播种更是难上加难。无奈中，只得赶着牲口、挑起水筲，跨晋冀两省到三十里以外的河北涉县一个叫老河口的地方去挑水，有时一担水挑回来，一路漾洒的只剩下半筲。点种的时候，一个玉米坑只敢浇少半搪瓷缸水，“水贵如油”的情形可见一斑……太行山里的乡亲们，日子过得十分苦寒。

　　可是，当布谷鸟叫起来的时候，乡亲们就把一年的希望寄托在这贫瘠的土地上。布谷声声催，节令不等人哪！

　　说起布谷鸟人们都熟悉，可说起戴胜鸟大多数人也许有点陌生。“戴胜，一名戴鵀。《尔雅》注曰，头上有胜毛，此时恒在于桑，盖蚕将生之候矣。”戴胜鸟，乡间俗称为臊哱咕、胡哱哱，体长近尺，通体黄褐色的羽毛配着黑白相间的横羽纹，嘴细长而略下弯，它最醒目的是头顶上黄褐黑白的羽冠，就像古人戴的头冠装饰，煞是好看。“胜”是古人头上的一种漂亮饰物，古人觉得此鸟“如人戴胜”，因此而命为戴胜鸟。我少年时曾经有过一次与戴胜鸟的零距离接触。记得那次，与一个小伙伴上山砍柴，在一列数十丈高的山崖绝壁间，看到有翅膀张开如花蒲扇的戴胜鸟从一个小隙洞中出入，我俩充满好奇，决定冒险攀爬上去掏鸟。当时此鸟在乡间被唤作臊哱咕，究竟因何叫这名子并不清楚。待我俩爬到悬崖上，伸手去小隙洞里捉那只正在孵蛋的臊哱咕时，一股难闻的气味在面前弥散。反复几次，只要伸手进去捉鸟，那股臊气便会扑面而来，令人难以呼吸……这么好看的鸟儿，竟是如此的臊臭，最后只得悻悻作罢。

　　事后，才慢慢知晓，此鸟身上散发的难闻臊臭恰恰是一种遇到危险本能的自我保护！就如壁虎、蜥蜴可以断尾而逃生一样。虽然掏鸟没成功，但我却明白了为什么乡间称此鸟为臊哱咕。

　　多年以后，我不仅知道了臊哱咕就是戴胜鸟，而且还读到了许多古人对戴胜鸟的赞美，其中唐人王建的《戴胜词》印象最深刻：“戴胜谁与尔为名，木中作窠墙上鸣。声声催我急种谷，人家向田不归宿。紫冠采采褐羽斑，衔得蜻蜓飞过屋。可怜白鹭满绿池，不如戴胜知天时。”戴胜鸟双飞双栖，叫声委婉，在民间，戴胜鸟象征着祥和、美满和快乐。因此，诗人贾岛也有诗称颂戴胜鸟：“星点花冠道士衣，紫阳宫女化身飞。能传世上春消息，若到蓬山莫放归。”

　　戴胜来，春归也。的确，戴胜鸟不仅“知天时”“能传世上春消息”，它还在谷雨时节不知疲倦地告诉循时序劳作的人们“声声催我急种谷”啊！

　　同许多节日、节气一样，谷雨节各地民间也有着许多不同的讲究和禁忌。谷雨以后气温升高，虫害进入高繁殖期。过去民间流行禁五毒的习俗，其中禁蝎子便是一种。在晋东南地区一些乡间，每到谷雨期间，家家有用草木灰在房前屋后墙角撒灰的习俗，一边撒一边念念有词，说些驱虫纳吉的话。据说此举可减少蝎子、蜈蚣等毒虫的侵扰。而在更多的地方，则是张贴谷雨帖。谷雨帖属于年画的一种，上面刻绘神鸡捉蝎、天师除五毒的形象或者道教神符，有的写有“太上老君如律令，谷雨三月中，蛇蝎永不生”，还有“谷雨三月中，老君下天空，手持七星剑，单斩蝎子精”等。神话小说《西游记》第五十五回，孙悟空、猪八戒敌不过蝎子精，观音也自知近它不得，只好让孙悟空去请昴日星官。昴日星官本是一只双冠子大公鸡化身，书中描写，昴日星官现出本相—一只大公鸡对着蝎子精长鸣一声，蝎子精即时现了原形，是个琵琶大小的蝎子。大公鸡再叫一声，蝎子精浑身酥软，死在山坡。因此，谷雨帖多以雄鸡为样。

　　当然，除了上述禁忌，谷雨节气还有一些令人怡情悦性的雅趣，比如赏牡丹、品雨茶、吃桑葚、食樱桃……在日常生活中，最普遍的是人们会采摘下第一茬香椿尝鲜—“雨前香椿嫩如丝”。谷雨食椿，又名“吃春”。暮春时节，人们也许是想用食椿尝鲜这样一种口福，从味觉上感知即将离去的浓浓春意吧！桑葚、樱桃皆已熟透，这是新年景春天里的第一茬鲜果。几颗入口细嚼，果肉伴着紫红的酸甜果汁，令人口舌生津，鲜美无比。

　　在文化绵延的大地上，谷雨节还有很多有意义的祭祀活动。在所有的祭祀活动中，有一个地域性极强但我们不得不知道的祭祀活动—祭文祖仓颉。

　　清明时节拜皇帝，谷雨来临祭仓颉。史书记载，仓颉，原姓侯冈，名颉，号史皇氏，生于衙地，即今陕西省白水县东北杨武村鸟羽山一带，他是原始象形文字的创造者，也是古代官吏制度及姓氏的草创人之一。

　　年年谷雨节，陕西白水县有隆重祭祀仓颉的盛大庙会活动。传说由于仓颉造字功德感天动地，玉皇大帝便赐给人间一场谷子雨，这是当地流传的谷雨的由来。这由来也有文献佐证。《淮南子·本经训》中便有“昔者仓颉作书，而天雨粟，夜鬼哭”的记载。

　　拜我文祖，感恩汉字，理应成为谷雨时节最为隆重的祭祀。

　　仓颉，这位黄帝的史官长相非凡，古书上说他“龙颜四目，生有睿德”。这样的长相，让今天的我们对这位创造了汉字的圣人，充满了无边的想象。当今天的人们，不管在任何地方，都能便捷地用文字沟通交流，尽情书写的时候，我们还能猜想当时的情景吗？

　　穿越到五千多年前的某一天，走遍名山大川的仓颉席地而坐，依照星斗的曲折，山川的走势，龟背的裂纹，鸟兽的足迹，造出了最早的象形文字。在他之前，人们一直用打结的绳子来记载事件，生活在巫术横行、人鬼混居的混沌之中。仓颉造字，而使“天雨粟，鬼夜哭”。上天为生民贺喜，降下谷子，鬼因为再不能愚弄民众而在黑暗中哭泣。人们从此把这天叫作“谷雨”。

　　“四目明千秋大义，六书启万世维言。”时至今日，我们多么隆重的祭祀仓颉都不为过，因为是他给我们带来了智慧，并使文明和文化得以延续传承。

　　文字使人明理，文化用于感人。让我们永远记住这位“龙颜四目”、创造文字的文祖圣人。

　　一过谷雨，春天就要结束。一年的春事，又在匆忙间远去。但愿在谷雨期间，能有一场透雨，让那些已经入土的种子喝足喝饱，舒展筋骨钻出地面，装点和造福这美好的人间。

　　再过十五天就进入了夏季。到那时，田野之间、大地之上，将会是一番更为阳光明媚、绿色浓郁的时光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