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狄赫丹

　　万物并秀皆绿色，锦红榴花耀眼来。繁花似锦的日子渐渐退却，而世间却早已一片浓绿。这时节，唯有石榴花层层叠叠地争相开放，成为生活中最醒目的点缀。大地之上，草木生机盎然，绿树浓荫，鸟雀在枝头叶间上下翻飞鸣叫，让这个预示着夏熟作物即将收获的节气，无不充满着欣欣然的活力。

　　“油菜半垂金荚果，大麦垂头小麦黄”。的确，小满是一个令人激动的节气，因为它给人们的希望已实实在在地呈现于眼前：冬小麦灌浆饱满，将熟未熟，密匝匝的油菜荚里裹着一包包的籽粒……闭目深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麦香。

　　将满未满之时，更让人满怀憧憬，这真是一年中最美好的光景。

　　小满是二十四节气中的第八个节气，也是进入夏季的第二个节气。在公历5月20日—22日之间到来，此时太阳到达黄经60°。

　　按农历，它称“四月中气”，是四月的标志。那些有经验的庄稼人，总会一遍遍地说：有小满的月一定是四月。这个时节，到乡间田野走走，从绿浪翻滚的麦田里感受时光到此的丰盈，或许能找回如古代典籍中描述过的“小得盈满”的喜悦。想想古人真是聪明，给这时的节气起了个恰切的名字：小满。这个节气名，古书上多有解释。宋朝人马永卿所著《懒真子录》云：“小满在四月中，麦之气至此方小满而未熟也。”明朝人郎瑛在其所著《七修类稿》一书中说：“节物至此时，小得盈满。”《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中也这样写道：“四月中，小满者，物致于此小得盈满。”诸书所言文字略有不同，但意思相同，说的都是冬小麦等夏熟作物籽粒开始饱满，但还没有完全成熟，所以叫“小满”。而在乡间，则流传着“小满小满，麦粒渐满”的说法。不过二十四节气里只有“小满”，却没有“大满”，因为半个月后麦粒大满，就要开镰收割了，那个节气叫“芒种”，因此民间又有“小满不满，芒种开镰”的谚语。

　　写到这里，我们不得不佩服古人命名节气时所蕴含的智慧与哲理。你看，“小满”的意思是，万物生长，小得盈满，还没有全满。可“小满”之后，并没有节气叫“大满”，这其中的哲理耐人寻味——《尚书》中说：“满招损，谦受益，时乃天道。”《易经》里也说：“天道亏盈而益谦。”这些话包含着同样的道理，太满了不好。在日常生活中，我们经常听到这样的说法：“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啊！”十全十美就表示“大满”。而经验告诉我们，往往不论大小事，的确鲜有“大满”的时候，“大满”就意味着没有了生长的空间。月盈则亏，水满则溢，这是自然之道，亦是人生哲理。任何事都要把握好一个度，小小的满足，便是大大的幸福。所以说，大成若缺，“小满”便好！

　　古时将小满分为三候：“一候苦菜秀；二候靡草衰；三候麦秋至。”是说小满节气的十五日中，在野地里生长的苦菜已经嫩叶繁茂；那些喜阴的枝条、细软的草类在强烈的阳光下开始枯死；而在高温和阳光的催生下，夏粮的成熟期即将到来。

　　在等待小麦成熟收割之前，那遍地蓬勃而生的苦菜，就成为这个时节最大的诱惑。

　　苦菜是我们的祖先最早食用的野菜之一。所谓“小满之日苦菜秀”。《诗经·唐风·采苓》有言：“采苦采苦，首阳之下。”生活在《诗经》的时代，人们就在首阳山脚下采苦菜。首阳山下有很多苦菜，可是隐居在这里的伯夷、叔齐，还是活活饿死了。他们为了明志，不食周粟，只肯采挖苦菜这种野菜吃。后来，有个刻薄的女子碰到他们，嘲笑说，你们立志不吃周朝的谷物，这苦菜啊什么的，不也是周朝的植物吗！这两人没办法，只好绝食饿死。说到吃苦菜，喜欢看戏的朋友一定知道有一出戏《武家坡》，说的是富家千金王宝钏，为等夫君薛平贵，在寒窑内苦守十八年，没有粮吃，就把附近田野地里的苦菜挖尽吃光，终于等到了那个“打马离了西凉界”的“军爷”，观众最终从舞台上盼到薛王二人重聚。

　　当然，这些都是关于苦菜的传说和演绎，说明这种野菜从古到今都跟我们的日常生活密切相关。

　　“小满食苦菜”。稍微上点年纪的人都有着采食苦菜度过饥荒的记忆。在过去贫困的年代，从春三月到夏粮收打之前，正是青黄不接之时。苦熬过春季的人们，就用这些毫不起眼的野菜和树叶填饱肚子，同时开始收拾镰刀农具，满怀希望地等待着小满节气过后的收获。

　　是的，苦菜曾是人们在过往岁月中一个季节的果腹食粮。我对食苦菜，特别是小时候挖苦菜的情景至今记忆犹新。

　　苦菜三月初发，六月开花，如小小的野菊，漫山遍野都是。若是不小心弄断了它的茎，立即就会流出白色汁液，自然，味道是苦的。儿时，每到这个季节，就和小伙伴一起手提箩筐，带上小铲去地里挖苦菜。苦菜根茎流出的乳白液汁经常弄在手上，风一吹两只小手便染成土褐色。有几次挖苦菜时，在地边树上碰到野蜂，几个不安分的小伙伴就壮着胆子捅马蜂窝，结果被惹怒的马蜂给蛰得四下逃窜。疼痛难忍之际，我们就用苦菜根茎的乳白液汁涂抹在被螫的红肿处，一会儿疼痛便可缓解。

　　那时，只知苦菜能吃，并不了解其药用价值。长大后，才在书本中对这种贫困年代人们充饥的野菜有了进一步的认识。李时珍称苦菜为“天香草”。《本草纲目》载：“（苦菜）久服，安心益气，轻身、耐老。”研究表明，苦菜营养丰富，含有人体所需要的多种维生素、矿物质、胆碱、糖类、核黄素和甘露醇等，具有清热、凉血和解毒的功能。医学上多用苦菜来治疗热症，过去人们还用它来醒酒。

　　我跟许多朋友说起过，应时生长的食物菜蔬，必定跟这时节的物候紧密相关——夏季气温高湿，苦菜清热解毒，食苦菜既尝个新鲜，又清除体内积火，何不采之食之耶！

　　说完小满时节有关苦菜的记忆，该说说小满节气的农事了。农谚说“小满天赶天”，意思是说，小满的时候，农民们非常繁忙。春播已经结束，即将进入三夏大忙期间，人人都动员起来，即使在外打工的人员也得回来，做好夏收前的一切准备工作。同时还要做好赶茬播种的活计。因为夏收和夏种紧紧相连，如果不抓紧时间，不能及时下种就会影响秋季作物的收成。

　　这时的忙碌准备，就是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夏粮收割。而往往小麦即将成熟的时候又是最叫人放心不下的时候。看着田野里开始泛黄的小麦，农人们的心既喜悦又担心：“小满不满，麦有一险”，这一险，就是“干热风”的侵害。小满时节，正处在将熟之际的冬小麦，对高温干旱的反应十分敏感。如果出现“干热风”，就会使小麦蒸腾加快，以至于枯死，导致小麦灌浆不足，造成减产。所以农谚说：“麦怕四月风，风后一场空。”因此，小满期间，人们往往要祈祷能下几场丰沛的雨，让小麦吃饱喝足好长得壮实饱满。

　　小满节气，我们还应该怀着感恩的心到麦浪翻滚的田野间走走，去感受“小得盈满”的喜悦！或许还能从中感悟到人生的快乐！

　　看过孙犁先生1956年创作的《铁木前传》的读者一定还记得，小说中有个19岁的姑娘，名字叫小满，她性格活泼，招人喜欢。孙犁先生写出了小满身上那个特定年代的时代烙印，更突出了她的纯洁和天真。我猜想，他给这个19岁的姑娘起这样的名字，也许就是要她更充满对爱和对新生活的渴望吧？只有这样的年龄，才会有这样清新的朝气和天真的憧憬。有部电影《万物生长》，男主人公秋水的初恋情人，是个只有17岁的姑娘，名字也叫小满。除了文学影视作品，生活中也有不少叫小满的姑娘，喜欢用节气给人起名字，这里或许隐含着家长特别的期冀和对民俗文化的情感认同。

　　“小满小满，小麦渐满”。这时节的小麦灌浆渐满，青青的麦穗随风摇曳，就像青涩的少女一般，还没到金黄的成熟时节。而人生的小满节气，正如文学影视作品和生活中的人物一样，是最富有生机和朝气的年轻姑娘。涉世未深，清浅如水，充满纯真和对未来的想象，或许刚刚品尝到初恋的滋味——世界上还有比初恋更让人觉得美好而难忘的回忆吗？

　　小满，这个饱含哲理和深意的节气，如此和人生、情感交融，和心理、生理契合，这在二十四节气里真是少有。

　　小满是不足，不足才可以接纳，才可以流动，才会有舍得。所以说，无论人生贫富盈亏，“小满”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