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狄赫丹
节气的转换可真快。从立春开始,到现在已是大暑,倏忽间就过去了十二个节气,恰是一年二十四节气的一半。此时此刻,倍觉光阴如箭,日月如梭。
人改变不了时间,身处其中,只有顺天应时,方可张弛有度。就如同顺应节气生活一样,遵循自然与时序的约定,像古人那样,在这极热时节,编织一幅消夏避暑图,找一份“心静自然凉”的意趣。
大暑节气说来就来。一年当中最闷热的时节就此开启,天地之间一如蒸笼。
大暑一般在公历7月22—24日之间,这时太阳位于黄经120°。
大暑是夏三月的最后一个节气,暑气蒸腾,热到极点,这些年常被人们称作“桑拿天”。《月令七十二候集解》称:“暑,热也,就热之中分为大小,月初为小,月中为大,斯时天气甚烈于小暑,故名曰大暑。”唐代元稹《咏廿四气诗·大暑六月中》是这样写大暑的:
大暑三秋近,林钟九夏移。
桂轮开子夜,萤火照空时。
菰果邀儒客,菰蒲长墨池。
绛纱浑卷上,经史待风吹。
诗中的“三秋”指秋季的三个月,意思是大暑过后秋天即将到来。“九夏”指夏天的四、五、六月,三个月共九十天谓之“九夏”。“林钟”是六月的音律,泛指农历六月。古乐分十二律,有六律六吕,林钟为六吕之一。其律制排行从低到高依次为:黄钟,大吕,太簇,夹钟,姑洗,仲吕,蕤宾,林钟,夷则,南吕,无射,应钟。《吕氏春秋·音律》说:“林钟之月,草木盛满,阴将始刑。”汉代班固《白虎通·五行》中也说:“六月谓之林钟何?林者,众也。万物成熟,种类众多。”而诗中的“桂轮”则指月亮。唐代李涉《秋夜题夷陵水馆》便有这样的诗句:“凝碧初高海气秋,桂轮斜落到江楼。”至于“萤火”“菰蒲”是这极热的天气生长的昆虫和水草,“菰果”是这个时节享用的东西。元稹“大暑”诗的最后两句大约有点“春天不是读书天,夏日炎炎正好眠”的意味。
也是,在这极热的暑天,不妨像古人那样,在树荫下沏一盏茶、翻几页书,或者林下小憩、屋中高眠,找一份暑天的惬意可好?白居易《消暑》中说:“何以消烦暑,端坐一院中。眼前无长物,窗下有清风。散热有心静,凉生为室空。此时身自保,难更与人同。”古时,没有电扇,没有空调,唯有绿树清风。消暑的最佳方式,是把家里整理干净简洁,静坐院子里,心静身安。想那凉风在心中徐徐吹拂,倒也不失为一种境界。
无奈现代人欲望太多整日忙碌,恐难有如此悠闲时光,匆忙间辜负了一段消夏避暑的乐趣,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
一般而言,大暑都在“中伏”前后,一段溽暑难熬的炎夏日子就进入我们的生活。东汉刘熙的《释名》这样解释:暑是煮,火气在下,骄阳在上,熏蒸其中为湿热,人如在蒸笼之中,也就称“龌龊热”。的确,此时节天地间戾气横生,火力全开。“小暑不算热,大暑正伏天”。“伏”即潜伏、藏伏之意,也就是提倡人们在三伏的时候尽量减少高温下的活动,规避高温之烈、潮湿之气。作为一个气温类节气,炎热的大暑,日照强,雨水多,万物生机勃勃,但也滋生蚊蝇等病害传染。所以说,再忙碌也得注意防暑健身,预防中暑和传染疾病。
时至今日,消暑的食物和方式多种多样,比如食用冰激凌、喝冷饮及冰啤、空调降温、室内外游泳等不一而足。但不管如何,现时消暑的食物和方式都不及代代相传的方法更保健。就像暑天长时间吹空调和动辄喝冰饮一样,只是贪图个一时痛快,其实对身体健康没有好处,当适可而止。
民间谚云:“该热不热,无谷不结;该冷不冷,人生灾病。”是的,风雨雷电,寒来暑往,自然界这些轮回变化,人与万物须臾脱离不开。只是过则成灾,适宜为福啊!
古人将“大火飏光,炎风酷烈”的大暑分为三候:“一候腐草为萤;二候土润溽暑;三候大雨时行。”大暑时,萤火虫卵化而出,成为盛夏夜晚的一道图景。萤火虫产卵在落叶与枯草之间,经幼虫、蛹而至成虫,在盛夏孵化而出。古人的生物知识缺乏,认为萤火虫是由腐草所变化而生;此时土壤内湿气潮润,天气也湿热难耐,这种蒸郁的热天也是最难过的;这时节常常在午后有雷雨,雷雨骤急势大但时间不长,雨后可以稍稍缓解一些暑气。科学的解释应该是由于早上的湿热之气升至对流云层,在高空遇冷,然后形成雷雨降下。
古人的经验依然是我们今天的生活日常。
萤火虫飞舞的时节,总让人想起儿时的乡村夜晚。“萤火虫,挂灯笼,飞到西,飞到东,一直飞到嫦娥宫……”这首歌谣,到现在仍记忆犹新。这种小昆虫真的很奇妙,狭小的头部呈红色,扁平细长的身体上有一对褐色的透明软翅,身躯后半段萤萤发光。那时,每到夏夜,劳作了一天的大人们坐在街边的石头上,听着村中麻池里一刻也不消停的蛙鸣,身边燃一根熏蚊的艾蒿,嘴上烟锅明灭闪烁,天南地北地扯闲话。我们这些放了暑假的小伙伴们,就在大人们眼前窜来窜去,不是东奔西跑的捉迷藏,就是在村边崖上崖下追逐萤火虫。乡间的人们管萤火虫叫“明晃晃”,我们一群孩子就会在铺天盖地的星光下和此起彼伏的蛙声中,迎着漆黑夜空里那些忽上忽下的“明晃晃”,嘴里不停地喊着“低落儿、低落儿……”同时高一脚低一脚地追逐扑打。那些“明晃晃”好有意思,只要不停地叫喊“低落儿、低落儿……”它们真的就从夜空里越飞越低,直到你追上去一巴掌攥到手心。在汗津津的手心里捂的时间长了,萤光就会暗淡下去,但只要一松手,重新飞起来的萤火虫依然会幽幽发光。我们经常把捉到的“明晃晃”装进一个小玻璃瓶中,比赛谁捉得多、谁的更亮,然后提着它追逐厮打,呼喊嬉戏。后来听老人们访古,知道了古时候有“车胤囊萤”“凿壁偷光”的故事,于是我们也学“车胤囊萤”,用小玻璃瓶装着多多的萤火虫,放在“小人书”边上,看得模模糊糊却兴味十足。儿时的乡村夜晚,便是这般无忧无虑,充满意趣。
长大后从史书中方知道有人在“玩”萤火虫时,那才叫一个排场阔气——在夏夜用萤火虫营造气氛,气魄最大的就是隋炀帝。他命人用大袋子捉来无数萤火虫,到了晚上,放飞在景华宫,满山谷的流萤闪烁飞舞,与天上的星辰遥相呼应。那样的场景确是一个帝王的兴致和手笔!
令人遗憾的是,在城市里根本见不到萤火虫,即使现在的乡村也很少见了。这是因为萤火虫对环境要求极高,这些年由于大量使用化肥、农药、杀虫剂等,这样的环境已不再适合萤火虫生存。今天,我们已经很难再看到漫漫夏夜里流萤飞舞的曼妙景象,那些装点了孩提时许多好奇和幻想的点点萤光早已成为人们心中最柔软的记忆。而那种“昼长吟罢蝉鸣树,夜深烬落萤入帏”的诗情画意,便只能到古诗中去感受了。
夏夜里没有了飞舞的萤火虫,孩子们缺少了多少童趣?生活又缺少了多少诗意?
某一年的大暑时节,酷热难耐之际,我们一家驱车向北,驶向内蒙古草原。一天晚上,夜宿海拔一千八百米的贡格尔草原,蒙古包里没有任何现代家电。那一夜我们是和大自然最亲近的人,一家人裹紧防寒衣坐在夜凉如水的草地上看满天繁星。令人没想到的是,一场流星雨竟不期而至,在华丽的天幕上盛大开演。这壮阔的自然景象让身旁的女儿惊奇万状,她兴奋而豁然地在草地上蹦跳着:“天哪!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是不会相信真有流星的,以前我想象着那只是神话传说中才会有的场景……”
听罢,我心里竟生出一丝疼痛:城市里的孩子们好可怜哪!他们一出生便淹没在灯火辉煌里,从小就缺乏了对大自然的感知和领悟;他们很享受现代生活,甚至对许多高科技电子产品无师自通,可竟然麻木日月星辰、季节轮回、寒来暑往和春种秋收……
满天的星斗和箭矢般的流星雨给女儿补了一课。草原之夜,我们在风中倾听、仰望,感受无垠星空中演奏的时空交响。一整夜,星群带着我们遨游在茫茫的苍穹中,人世间任何的名利都抵不上这一刻的美妙。
而这样的经历,不是带着孩子旅行几次就能获得的,真应该让他们的天性在大自然中自由自在的释放啊!
当然这是一个社会问题,也是教育体制问题,这里无须多言。我应该说的只是当下的大暑节气。
对于我们平常人来说,大暑就是一年中一段艰难的困境。如果去不了远处避暑,不妨抽出时间,出市区到郊外的河边湿地走走,那里的水域有大片的芦苇、水草与荷花,水边赏荷,倒也清凉雅致。兴致起时,还可轻轻吟诵“细草摇头忽报侬,披襟拦得一西风。荷花入暮犹愁热,低面深藏碧伞中。”炎夏傍晚,在这样的诗意里,是否能找到如诗人杨万里在荷花池畔纳凉的意趣和快感呢?
要不就到乡间感受一下大暑节气。这时节,田野里全是一人多高的玉米地。伏天里是长势最旺的时期,宽大的玉米叶子在阳光下闪着微光,秀出的脑缨儿轻轻摇晃着,远远望去,广袤的原野如荡漾的水波。谷子冒出的穗正迎风点头,豆秧子上挂满的豆荚仿佛相互拍手。错落有致的豆棚瓜架,热热闹闹,菜畦里的绿色菜苗蓬蓬勃勃,还有时令水果都已成熟,采来尝鲜自当别有滋味。
盛夏时节,中午知了叫,晚上蛙打鼓,田野间还有蝈蝈、蟋蟀、蚂蚱们正藏在菜里,躲在草丛中,弹奏着各自的琴弦,此唱彼和……这个暑天,若能静下心来,感知这些小生灵们的欢乐,倒也不失为一种避暑的好办法。
因为“心静自然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