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小燕

　　先是风，从遥远的海上吹来。秋风剪剪，夏的暑气有了徘徊的退意，每一棵树都是一座茂密的森林，树叶在风中摇摆，如许多双拍掌的手，好似入了一场青春演唱会。有光在累累的叶子间闪，那光从繁密的星空来，穿过一团团星云与无边的黑暗，在碧绿的叶片上跳跃，如碎金，又如鱼儿在水面的欢腾。夏日的阳光浓烈，粘连成一块黏糊糊的糖。风把秋阳剪成丝丝的弦，薄而透亮，在叶的明暗间弹拨出类似春天的歌。那鲜活的生命，在流光里安详。

　　叶片汇成翻腾的海，有熟悉的久违的影像在光中浮现。无法打捞起的过往，是谁收藏在镀了光的绿叶里？无法触摸，眼睛抵达时，已碎成无数金色的断章。秋光是一块明净的三棱镜，不仅可以照见从前，还可以多角度还原故事的真相。怀念所有相遇过的人，秋光中，那么坦荡，得失了无，觉醒了似的，安静地热爱着人世间的悲欢。

　　风去，树静。树林是一幅不动声色的画，有叶快红了，有叶先于众叶悄悄飘落，树没有留意，秋光察觉了。秋光是亮闪闪的箭，万箭齐发，从邈远的高空而下，光影绚烂而柔和，叶是光中的动静。树挡了光的穿梭，树影拉长，越发可以看到一束束斑斓的光。树林里的秋光最浓，光落人间，无可阻挡，光芒万丈，融化在光里，突然就感动了——无我的感动，不知因谁的感动。天地空旷，有一个清晰的提醒，这个世界有一个更有爱、更强大的存在。

　　秋光洒落河面，河水如金丝银锻，从远方来，到远方去，多像光阴。在光阴里是一种福份，秋光也成为了一条流淌的大河，哗哗哗向前，不沉浸、不纠结，带着与生俱来的期待，却不急于求成。秋光潋滟，那光以光年为单位从穹苍而来，滤去了神秘宇宙的冷冽，亦没有初来人间的跃跃欲试，流淌的欢愉，简单而丰富，活泼而沉静。

　　屋子朝南，阳光的舌头开始一点点往屋里探，爬上了窗台，再进深到了地板，又比前日多了那么一小截。日子绵延，光阴流转，秋光斜斜，回望来时路，未曾留下什么痕迹，连浅浅的足印都没有，亦无悲喜亦无欢，还有什么遗憾呢？唯有当下，享受着秋光金子般的挚纯，才更有意义。

　　记得读书时，星期日的教学楼失去了往日的喧闹，静悄悄的，秋光从楼侧四四方方的窗户照进来，楼道的暗影里，如一块光亮的方巾遗在水泥地上。那方巾无法拾起，却存在心底。秋光不冷，温温热热，缓缓地移，像一棵树在心里生长。

　　秋光落在古典雕花的窗棂，影子投下来，像一枚设计精美的印章，光把窗的背影留下。没有人，只有那些窗影，故事正在上演，或者已经结束。风吹过来，窗影没有晃动，旁边的树叶哗哗流淌，秋就要深了。

　　在秋光里，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快乐，还是忧愁，只觉得释然了，成为一粒光，融入似乎很近又似乎很远的青天。秋光薄薄的，如温润的唇，被秋光吻了，枫树、黄栌的叶子先红了，凉凉的风也红了，各种树的叶子正在红、在飘、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