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宇挺

　　寻一根人字树杈，拾一块碗片儿刮得光滑，缠几圈线，童年的梦便实现了一半。只是山里贫困，车胎金贵，父亲的车轮“叭”的一声炸响，内胎破了，却不愿舍弃，总是补了再补，犹如他那件破棉袄一样，补丁满满。

　　童年的勇气和胆量是无所畏惧的，直到父亲将我的屁股打得青紫，手中那两条剪自父亲刚买来内胎上的皮筋还紧紧握着。趁机挣脱那双粗糙有力的大手，飞奔而出。泪水还在流淌，心中却欢喜，这回挨打值了，全然不顾这一剪竟剪去了父亲数十日的血汗。

　　从此，这个来之不易的弹弓便常常陪伴着我。山里鸟多，我常常骗了父母和老师，在山林间奔跑，弹丸儿纷飞，却未见有一根鸟羽雀毛落下。悻然回到家中，只见老师端坐于土炕边上，一向脾气火爆的父亲呆立在一旁，脸上充满了惊讶和沮丧。我得知事情露馅，便不由得用双手护住了屁股，愣在原地。

　　我逃脱了父亲又一次凶狠的责打，却失去了心爱的弹弓。第二天，老师将我领进他的宿舍，把那柄弹弓取出，端详良久，竟颔首而笑。问我昨晚有没有挨打，又说玩耍要在课余时间，不能耽误功课，更不能独自进山。但我一句也没听进去，两眼紧盯着桌上的弹弓，心里酝酿出一个幼稚可笑的计划……

　　老师的眼光是犀利的。我的手刚抓到弹弓，老师已一步跨到门口，挡住了我的逃跑路线，也让我的计划瞬间落空。老师目光中透出少有的严厉。我却双手护住了弹弓，怯怯地辩解：“这是我的！”老师沉默一阵，忽然心平气和地问：“你打得很准吗?”我吃惊地抬起头，先是摇头，后又点头。老师又说：“咱们打个赌，三次机会，如果你能打准门外那棵小树，弹弓归你，要是打不准……”没等老师说完，我就抢过话：“我打!”

　　门外的小树树干很细，微风下竟呼出一串窃窃的嘲笑声。我选定一粒圆而沉的石子，憋一口气，闭一只眼，瞄了又瞄，“嗖”的一声，弹丸飞出，小树却未见一丝摇动。再掏出一粒石子装上，便听到老师说：“你可以到门外去打。”我将信将疑地看着老师信任的目光，走出门外，缓缓抬手，瞄了又瞄，一放手，知道还是没有打中。老师笑笑说：“再来，最后一次了！”我看不出这笑是鼓励还是得意，看看不远处的树，心里又有了“计谋”。装好石子，朝着小树的树冠打了过去，石子飞过，有一两片树叶落下。“你输了!”老师走过来，把弹弓拿在手中说。我却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仰起头，眼里有泪珠在滚动，声音却铿锵有力：“我没输！”老师一愣，神情凝重，心却没软，最后拿着弹弓走了。

　　也是从那天起，我发现老师讲课的声音不似从前那般高亢洪亮，步履也不胜从前那么轻快有力，右手在黑板上写字时，左手会不自禁地按着小腹，额头有细细的汗珠渗出，而且一天比一天憔悴。可能是因为弹弓的事情，老师对我格外“关照”，一进教室，先看我在不在座位上，再检查完成的作业。课间提问我的次数也多了，每次回答完毕，老师总会投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有一天，老师突然被扶上父亲破旧的马车，微笑的目光中充溢着泪水，将我拉到面前，一手抚摸着我的头，一手伸入衣袋中摸出一个很精致的弹弓。老师问我：“喜欢吗?”我小心地抚摸着，欣喜地点头。老师指着地上一粒石子说：“捡起来”。他环顾四周，看到一株老槐树上落有一只山雀，只见他略微挪动身躯，吃力地拉长皮筋，只听“啪”的一声，打得不高，山雀被吓飞了。老师把弹弓放在我手里说：“不要太贪玩，学习是正事。老师要走了，过几天回来，你得交作业给我”。心爱的弹弓握在手里，我竟喜极而泣，一边抹眼泪一边向老师保证：“我一定认真完成作业！”

　　老师欣慰地把我搂进怀里，轻声说：“你这娃，很聪明。那次打赌，你没输，我也没赢。”靠在老师怀里，我感觉很温暖，就对老师说：“没打准树干是我输了，我打到树顶的树叶是我赢了。”老师点点头，说道：“我在教育学生，学生也在教育老师啊！”

　　马车沿着通向山外的小路缓缓远去，“驾”，父亲赶马的声音传来，我心中陡然生出一种淡淡的愁绪。后面的几天，我每天都到路口张望，却没有见到老师的身影。我询问父亲，父亲说不管老师回不回来，都要记得老师的嘱咐。

　　老师自从离开，就再也没有回来。那个弹弓我一直装在书包里，一次也没有用过。我猜想，老师给我弹弓一定不是让我去打山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