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宇挺

　　娘是在一个细雨绵绵的深秋离去的。

　　于是，深秋的绵绵细雨会带给我许多关于娘的回忆。深秋的雨比之春日的雨深厚而慷慨，比之夏日的雨平和且安静，一如娘的恩情深沉而连绵。

　　我愿意在绵绵的秋雨中仔细聆听雨滴落在老屋房坡上的“嗒嗒”声，像娘生前的脚步，欢快而从容；我愿意看雨水从屋檐跌落，晶莹剔透，悠然落下，任由多么坚硬的地面都会留下自己的足迹，像娘的爱点滴注入，让我刻骨铭心；又像娘的眼睛，充满了辛劳和执着，流露出疲惫和坚韧，欢喜着、盼望着、忙碌着；更像娘的个性，固执而刚毅，乐观而忍耐。我愿意在深秋的雨天放任自己的想象，听秋的倾述，读秋的沉思，让雨滴尽情抚摸我的头发和面颊，朦胧了双目，模糊了秋色，心净如这雨滴，意境如这雨滴。秋末的雨滴该是无数双泪眼，要给这万物凋零的大地以最后一瞥，像娘临终前的目光，深情而安详、无奈而不舍……

　　许多时候，在雨雾蒙蒙里，我常常会依稀看到娘的身影飘然而至，若隐若现，忽近忽远，耳边会听到娘又在重复那个古老的故事：“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住个和尚在讲故事，讲的啥故事呀，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住个和尚在讲故事……”这故事我在儿时常听娘讲起，故事看似有头有尾，却永远头接其尾，尾连其头。儿时的我常常去苦思冥想故事的结局，却常常在毫无结果里进入梦乡，面对这如梦似幻的雨中秋色，感觉娘飘飘而至，轻轻地拍打我的后背，心里就暖暖的，注入的是安静和坦然，释放的是浮躁和不安。我猜想，这是娘在冥冥中传递着对我的牵挂和祝福。

　　然而，满目的落叶依旧会带给我难以言表的伤感，褪去了全部的绿，枯黄了秋的容颜，就那样挣扎着依依不舍地从树上飘落，一任秋风带走最后的一丝气息，然后静静地枯去，最终化为泥土。仿佛每一片叶子都是娘的化身，每一片叶子都是娘的一片深情。叶子用全部的绿造就了一个生机勃勃的春和一个郁郁葱葱的夏，娘生前用全部的爱成就着儿女的美满和快乐、幸福与安康。上小学的时候，娘每天都会准时出现在学校门口，我每次都会像久别重逢一样扑进娘的怀抱。回到家里做作业的时候，娘就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嘴角挂着一个安静的笑，眼神里全是慈蔼和盼望。长大了，有了工作，把第一个月薪金放进娘的手里，娘点一遍，再点一遍，眼里就噙了泪花。娘说，真好。然后把钱放回我手里说，花钱易，挣钱难呢，会花钱就觉得钱不缺，不会花钱，会觉得钱紧缺，细水才能长流。娘的这个“细水长流”让我受用至今。

　　到我娶妻生子时，娘的一头黑发就在我儿子一声声“奶奶”中忽然杂白了。记得也是一个秋天，我看见娘抱着牙牙学语的孙子站在窗前，孙子说，奶奶，你看树上的叶子都掉下来了，这是为什么呀？娘说，树叶累了，想要歇一歇了。孙子再问，树上不能歇么，为什么非到地上才能歇呀？娘在孙子的小脸上深深的吻了一口，若有所思的答道，地上才是它的家呢，等将来你就明白了。孙子又问，将来有多远啊？娘说，你爹就是奶奶的将来，你就是你爹的将来，等你有了儿女，儿女就是你的将来。孙子不问了，喃喃道，将来好远。

　　其实将来并不远。今天就是昨天的将来，明天就是今天的将来。就像这四季里的秋，循环往复，更像娘讲的那个“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和尚在讲故事……”的故事，首尾相接。娘对于将来的解释可能是狭隘的，但这就是娘的情怀，情真意切，朴实无华。

　　我为万物凋零但硕果累累的秋欣喜，这是因为娘的给予；我为硕果累累但万物凋谢的秋伤感，这是因为娘在这个季节的离去。秋要展示的并非全是伤感，娘要告诫我的一定是最殷切的祈愿。正如娘生前说的最多的那句话：“不求儿女富贵，但求儿女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