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段国强
近来读了魏丽饶的两本散文集,一本是《从一个故乡到另一个故乡》,一本是《醒梦》。这一读,顿时让我对散文这种体裁肃然起敬。未曾想到,散文新秀魏丽饶的两部散文之作,让我重新感知了散文,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它的价值与魅力。
如果说小说以虚构见长,诗歌以抒情为重,戏剧以情节取胜,那么,散文当以生活的真实为本。阅读魏丽饶的散文,深感其与个体生命、生活的关联。她笔下的一切均来源于生活的真实经历与体验,以第一人称的视角写自己的所经、所历、所见、所闻、所忆、所感。自我置身于文本之中,以一位亲历者、当事者、回忆者的身份娓娓道来,倾吐而出,生活与生命的本真尽现笔端,跃然纸上。她的三部散文作品《净土》《从一个故乡到另一个故乡》《醒梦》排列在一起,就是她的人生经历与生命轨迹。
她的大部分散文均取材于故乡——麻糊村,一个蛰伏在太行山上的小山村,那是生她养她的地方。那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一人一事早已镌刻进她的生命之中,成为她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原生素材。不必说《净土》,即使是她的《从一个故乡到另一个故乡》和新近出版的《醒梦》,所有的篇幅都与她的故土原乡,与她的生命根基血脉相连,她笔下的一切与她本人有最直接的关联。我想,这当属她散文作品最为动人的地方。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脚下这片土地爱得深沉。魏丽饶在她的《锁住麻糊村》中这样写道:“我是从麻糊村的土地上长起来的孩子,体内流淌着这片大地里携带的汁液,我身体的经络定是与这里的水脉相承。十岁的时候就离开了村子,人走得越远,心离得越近。尽管总是将骨子里的性情隐藏起来,以不同的方式与五湖四海的人打交道,但我知道,有一个地方每时每刻都赤裸裸地展现着一个真我,那里冬如荒漠、夏似绿洲。回归此地,我能感受到婴儿般的喜悦与和平。”显然,在魏丽饶身上,呈现出两种生命状态,一方面是身体的远离,另一方面是精神的回归,而后者,则成为她生命的根基与源源不断的写作动力。
之于故乡,魏丽饶究竟有着怎样的情感认同?她坦言道:“在麻糊村面前,我这一生都是以跪拜的姿势存在着。跪拜赋予我生命的土地。跪拜我的祖辈和父母,跪拜守护我长大的乡邻,跪拜哺育我生长的庄稼草木,是这里的一切,赐予我的最初。”显而易见,魏丽饶是以一种感恩的姿态面向自己故乡的。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她感恩养她的土地,感恩滋养她文字的山川万物,如此这般感念与跪拜之情,称其为太行山的女儿并不为过。
她的写作与其说是一种记忆与怀旧,不如说是一种回馈与感恩。她写生养她的父母,写童年的玩伴,写山上的草木,写河里的鱼鸭,写家乡那块黄土地上普通而又平凡的生命。她的笔下,每一人、每一事、每一景、每一物,都是那样难以忘怀,一往情深。虽虽、巧映、灵儿、三三、枝枝姐、产霞、铁卯、舒平、喂牛大爹、景库校长,一个个曾经熟悉的身影都会在静夜中复活,历历在目,他们是那样真切,那样的活灵活现、那样朴实善良、那样的可亲可敬。她与她们叙旧、唠嗑,让他们活在她的文字中。源于一种真情,魏丽饶作品中普遍葆有一种温情而美好的色调。于她而言,写作也成为她纾解乡愁,了却心愿的最好方式。
尽管魏丽饶的散文有着强烈的根土意识,故乡情结,时不时流露出对家乡的偏爱,然而对于城市与乡村,魏丽饶并没有厚此薄彼的意思,是一种真实的内心感受,或者说,只是一种修辞的表达。对故乡的认同,并不意味着对他乡的排斥。关于这一点,她以自己真实的人生履历给予了回答。从故乡到他乡,从北方到南方,从一个故乡到另一个故乡,她一步一步地拓展着生活与生命的疆界。也就是说,她并不是一个一味沉溺于过往走不出去的单纯怀乡者,她决然有别于农耕时代“父母在不远游”的固守本土者,她开放豁达,有自己的志向追求,有到一个更大的舞台实现自我生命价值的渴求,这无疑是一种值得肯定的积极进取的人生态度。如她所言,“一个人只有尊重自己的过去,接受过去的自己,才能更好地经营自己的未来。十多年来,我第一次惊奇地发现,昆山在我的心中是如此不可或缺,山西似酒,越陈越香。江苏似茶饭,一日不可无,只是我一直不肯承认罢了。”
如此直言不讳,撇开故土原乡情结,无论是早年的昆山还是现今居住地上海,都是从一个故乡到另一个故乡,只不过在生命辗转迁徙之中,酸甜苦辣,得失成败,恍然若梦,梦醒之后,依然执着前行。但也正是在生命世界的不断拓展中,上天赐予了她更丰厚的生活阅历,更充沛的人生感受,更富足的创作素材,单这方面而言,魏丽饶的人生无疑是富饶而奢侈的。如此丰厚的生活矿藏,相信她的创作之路定会越走越宽广。
最后,还是回到散文的本体上来。有道是,散文之美,美在真实,美在性情,美在随性,这也是中华散文最可贵的品性。魏丽饶的散文除情真意浓外,还有一点令我印象最为深刻,这便是她往往会在日常之中,品味出生活的哲理来。思想生发理想,她的散文间或闪现出智慧的光泽,如她在《醒梦》的结尾处这样写道,“人生是现实与理想之间一场求而不得的挣扎和跋涉,岁月是一个蓄谋已久的盲盒,只有在拆开之后才能看到它的内容。”诸如此类,提升了她散文的品格,丰富了她作品的意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