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原永峰
记忆的长河里,有多少印象和场景是不可磨灭的,父亲的亡去让乡村童年的往事再次清晰起来,心底里柔软的地方一旦触碰而唤醒,那些关于乡村童年的记忆再次清晰起来,而思念和记忆就像溢过田埂的溪水,涓涓汩汩地流淌和浸润着心田……
想起父亲,是这个样子的——
父亲俯下身子,按按自行车的车胎,似乎对足足的胎压很是满意。然后起身,一手握住车把,一手扶着车座,抬起右脚蹬开支架的弹簧,顺势往前快跑一步,轻巧地跳上自行车,拨了几串欢快的铃声,大声唱着《四郎探母》《三关排宴》,也或者是流行歌曲,一路行去……
这是年轻的父亲去上班时的一个小场景,父亲上班的煤矿离家40余华里。在我的童年记忆中,父亲就是这样来来去去,而在这不经意的来去中,却镌刻着父亲30多年的岁月匆匆。如一日般沐着春天的煦风,顶着夏日的酷烈,披着秋日的金黄,裹着冬天的风雪。
想起父亲,是这个样子的——
儿时最深的记忆就是父亲斜挎在车前把上的黄挎包。
家在农村,父亲工作在外,每每听到车铃响,必是父亲回来了,这时无论是在和伙伴们玩耍,还是和哥姐游戏,第一时间就雀跃着迎接父亲了。抢过黄挎包,里边必有一些吃食,有时几个馒头、一兜青枣,有时半盒酥肉烩菜、几根油条,总之是没有空过的。那时候,我在家里排行最小,多吃多占是理所当然的,直至哥哥姐姐上学了,更是独占。
还记得多少次手里擎了半个馒头,专向人多处去,边吃边玩,过往的大人们说:“小峰,你爸又给你买好吃的了?”
跨过童年的河,年岁渐涨,慢慢懂得,那一次次黄挎包里吃的,并不是爸爸有多少余钱买的,而是从上班的班中餐里省出一半来,留给家人。如山的父爱这样简单,无非就是看着孩子们幸福地吃着。
想起父亲,是这个样子的——
我家里有一柜子书,那时在农村是不多见的,整套的四大名著、厚厚的《唐诗三百首》,还有《东周列国志》《聊斋志异》《一千零一夜》……
有那么一阵子,父亲还订了期刊《剑与盾》《大众电影》等杂志。每到年关放假了,能跟着父亲去矿上住几天,父亲有空,就带我去逛书店。我记得当时看上了一本《大闹天宫》的彩色画册,定价4角9分,这与几分钱的小人书相比无异于太过奢侈,当我期期艾艾想要那本书,父亲尽管劝说不买,最终还是为我买下了。
我似乎怕父亲说这是浪费钱,便一页一页的大声翻读书上的文字;回了家里也怕妈妈说父亲乱花钱,又当着妈妈的面一页一页翻读;回到学校更是炫耀着一页一页翻读。
记忆最深的,是父亲朗读着《一千零一夜》或《聊斋志异》的故事,母亲扫地做饭,我的思绪已经随着父亲的朗读去勾勒“画皮”的样子、“飞毯”的神奇、“阿凡提”的睿智快乐。
古人以诗书传家为美德,父亲也许并不懂这些,但用自身的言行,绵绵做来,也给我们种下爱书、读书的种子,
想起父亲,是这个样子的——
“焖一壶茶”是村里特有的说法。父亲休息在家,常有邻里上门坐坐,父亲是不让客人闲坐的,早早就备好了大号的搪瓷缸,几毛钱的茉莉花茶,滚烫的开水冲进去,最具特色的是挖两勺白糖,盖上盖子“焖”起来。
然后再发支烟,最早是大前门、大金钟,后来是大光、马缨花等,准备好这些,父亲反而不坐着说话了。进进出出地给水缸挑水,往煤池子里和煤,多是母亲说着家长里短,父亲借着进出间隙,为客人添茶、换烟。
就着这闲茶散烟,儿时的我不知听了多少民间故事,家庭的烟火星光就这样在叙不完的邻长里短、滴不尽的更漏长夜、讲不完的故事中徐徐来去。而我呢,从来没熬过一次茶尽烟净,早早就进了梦乡。
想起父亲,是这个样子的——
我大学毕业那一年,父亲也退休了,赋闲在家,似乎有使不完的劲儿,非要闹着找点事儿,继续发挥余热。他早早就备好了卖馒头的荆条篓,在征得母亲同意后,就骑上自行车卖馍去了。父亲总是风风火火,不拘一格地叫卖、不计斤两地舍得、不顾形象地一路欢歌。
待到卖完了馒头回得家来,就着乡村的静夜,数着挣来的钱,父亲是满足的、满意的.。
父亲从骨子里是不愿给儿女们添麻烦的。他先后几次住院,粗算来花钱不过两三万元。患阿尔兹海默症数年的老父亲,没有易怒骂人,没有闹腾,没有自私多疑,独独选择了安静坐着的那一种。
2023年寒冬腊月之时,我的内心窃以为短暂的住院能给父亲残病身体增加一些抵抗力,然而终未能挺过年。
父亲4岁丧母,及至18岁时,爷爷和奶奶又年前年后相继离世,父亲就孑然一身了。父亲很少说起童年,传递给我们的,只有快乐开心。
怀念父亲,已不必泪眼婆娑。惟愿把父亲的快乐、善良、勤劳,一一整理起来,依着美好的记忆,静好地生活。
这就是父亲留在我心底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