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灵芳

　　几年之前，记的是个深秋，我去沁源讲过一次课，后来又去过一次，是去花坡。

　　后来，有朋友问我对沁源有什么感觉，我想都没有想就脱口说出了一个字——云。

　　之所以说出这个字，是因为这个字深深地融入了我的生命。

　　朋友的表情很是惊讶：“云……你说是云？”

　　想不到朋友不明白我的意思，我连忙补充道：“有些事情记忆深，或许和命运有关。”

　　朋友说：“原来……又是命运。”

　　我也是无奈。

　　世上之事原本就离谱得很，比如空虚无形，其大能却无穷无尽，放弃便能摆脱纷纭万象的迷惑。

　　为什么钻进心里的东西是云，而不是其他呢？

　　我见朋友似乎还是不理解，便接着说道：“云对于我来说，是那种一见钟情深入骨缝里的印象。”接着又补充了一句“比如，那个小地方……”

　　之所以补充了一句“那个小地方”，是想起了好友晓辉写的一本书的书名。那本书所记载的故事，本来是无关于云，然而，只因跟随了书中的节奏，却成了云的神秘传说。

　　读过那本书的人应该知道，凡是书中的事情，无论是人物还是故事，十成中倒有九成都汇集在那个小地方，从太岳山东麓的二郎神沟穿越整个县域的沁河所流经的地方。

　　而从那个地方开始，沁河起始于涧水，云也开始隐入仙境，向走进那里的每一个人传递着一个信息，是一个叫作“花坡”的女子——满山遍野的并不算高的花和草，像个奇异的女子，衬托了水的清澈碧绿和云的优雅飘逸。

　　几天前，我又想起了云，便想去沁源看看。

　　连续落下三天中雨之后，礼拜六早晨雨终于歇了，我带着凉爽的清气，和几位搞文史研究的朋友坐车往沁源去。

　　一个到过沁源的朋友并没有提起云，只说那里是人间仙境。当时我很是奇怪，便对朋友说：“也太夸张了吧！仙境？古书上记载的仙境不是蓬莱、方丈、瀛洲吗？当然，仙境肯定是有水和云的，而且是云雾缭绕，但并不等于说有水有云的地方就是仙境。”

　　朋友笑我思路太窄了，说那三个地方只是古代神话传说中的神山，有没有还另当别论。而沁源的仙境不是神话传说，而是真正的人间仙境。

　　何况，据白胡子老人家讲，那一带还出过先师菩萨、琴高真人、麻衣禅师。

　　到了沁源，我们和朋友会合后，差不多两天的时间前前后后跑了绵上、花坡、伏贵、沁河源头、仁道观景台、黑峪、五龙川、灵空山八个地方，并且在黑峪住宿了一晚，才算把那水那云看了个大概。

　　沁源的二郎神沟是沁河的源头，往大了说，也是黄河的一级支流。因此，也可以说沁河两岸的文化、风俗民情什么的，也能归纳到黄河上面。

　　沁河宁静中有温柔，坚毅中有果敢，像不经事的少女，又像勇敢的斗士。

　　羞涩、淳朴、真诚。

　　每一滴水都环绕着一个又一个的山村蜿蜒前行，弯弯绕绕地将一个个故事，一个个传说，深藏在历史中，柔美的洒在大地上。

　　从走进绵上村开始，我就有了一种奇妙的感觉，直至沁河源头，终于形成一种观照。

　　从山涧里渗出的水缓缓流动，缓缓汇集，在漫山的草丛中游走，形成了沁源人朴实无华的情感，用无尽的奔腾铺就了沁河两岸的文明。

　　民歌、放河灯、唱河台子戏……龙王庙、山神庙、五龙圣母祠……四梁八柱、四眼阁，许多的事情叠加成了沁河的民俗。

　　沁河源头的水很清、很细，在阳光的映照下波光粼粼，成为大自然的精灵。那精灵是无形之神，永生不死，是沁源最深远的母体，是冥冥之中的根源。

　　站在沁河源头抬头看天是一片蓝，蓝得是那么纯净，仿佛一片无垠的翡翠，映照着大地的色彩，让人心生向往。

　　到了仁道观景台，站在观景台上看山、看云，山是绿的，云变成了白的，但不是一片白，而是一朵一朵白，像一匹匹雪白的骏马奔驰，又像一只只绵‌羊低头吃草。

　　一朵一朵的白云流动着，似乎又成了一条条小溪，那马、那‌羊像在水流边激荡，将白云拨弄。

　　朋友惊叫起来：“啊——好美！”

　　是很美，也很让人喜欢，很有高山流水、曲高和寡的风韵。

　　去黑峪村的时候，热气已经退了。太阳落下了山坡，只留下一段灿烂的火烧云夹在两峰之间。朋友们被那两峰间的火烧云映醉了，便停下车拍照，领略那晃荡着蔷薇色的火烧云的滋味。

　　四野弥漫着野菊花的香味，还有带水气的向日葵的花味儿。坡堤上种了北瓜、土豆、番薯，草坡上的牛在悠闲地吃草，嘴巴轻轻地拨动着鲜嫩的小草，那独特的咀嚼声混合着清新的草香，充满了憨厚和灵气。

　　火烧云如火焰般燃烧，披上牛背，似一条奔腾的红色河流，将天空、地面和牛巧妙地叠加在一起，绽放出独特的魅力和最具生命力的色彩，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拥抱这一刻的美好。

　　大雁在空中飞翔，偶尔在树枝上停留，放牛的老人在地上掏了个洞，把土豆埋进去，正用干树枝烤着。

　　看见这样的情景，我不觉想起儿时深夏的风里，也是这样掏个洞烤着土豆吃。烤土豆的时候，有时跳绳，有时扑蝴蝶，有时也会用一根木棍子插进去，顺着土扒。

　　扒着扒着，烤土豆的香味就扑进了鼻子。

　　我不清楚黑峪村在什么位置，车子在山里绕着绕着就绕到了。村子不大，大概是几十户人家。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村子是在灵空山风景区内，与圣寿寺遥遥相望。

　　黑峪村并不齐整，左拐右绕的，但能给人一种很亲切、很古朴、很温馨的感觉。路是石板路，不直，也不长，房子盖到哪里就弯到哪里。石板路边挂着灯笼，灯笼是长方形的，像是古时候由纸或者绢作为灯笼的外皮。

　　灯光虽是微弱，光线宛如稀释的金汁，但源于古代传统的四梁八柱的房子，在微弱灯光映衬下，幻化出朦胧的轮廓。

　　安静、清新，有一种浪漫和神秘的气息。

　　吃了晚饭，我们拖着疲倦的身子在村子里转了一圈。星光透过几朵孤云斜散在岩岭上，那星光在孤云中犹如一串串晶莹剔透的珍珠，点缀了夜空，如同一个个温柔的眼眸，诉说着云的浪漫与神秘，诉说着夜的温柔与美好。

　　星光下的孤云是雪白的，仿佛是天空神秘的面纱，遮盖着温柔宁静又羞涩的脸，让我们沉醉其中，无法抗拒她所散发出的魅力。

　　到了清晨，云雾缭绕峰峦，有如仙境之美。村子里的水静静淌着，性子温顺，也算是一处奇境。

　　天空中的云又变成了蓝色，蓝色云朵千姿百态，有一朵一朵，也有一片一片，还有一片云像个大大的“人”字。或卷或舒，像一幅流动的画，又像一位穿着蓝色长裙的少女舞者，在晨风的吹拂下，不停地变换着舞姿，时而像绵羊，时而像群山，轻盈、优雅地舞动，深邃而迷人地展示着大自然的无尽魅力。

　　看见蓝色的云，不知怎的，少年的记忆忽然一起涌到我的脑子里来。

　　想起老屋的石榴，我常常坐在石榴下看云、看星空，闻着一股极难忘的清新芬芳的味道，说着极亲切的乡音，心激荡得好像要融化似的。

　　有的时候，我会立在高坡上，像大人般左手叉腰，说哪儿能种菜，哪儿能种粮，哪儿喂鸡养猪。我的话滔滔不绝。最后还要加上一句：“有云作证！”

　　如今，少年的记忆处处都觉得十分熟悉，却又陌生。忘了怎么拔麦子，怎么种豆子，怎么栽花生。忘了苹果里边有青香蕉、红香蕉，杂果里有紫樱桃、水蜜桃、大白海棠。

　　似乎在我的记忆当中根本不认识谁，走在街上，人来人往，也似乎没有一个人认识我是谁。

　　在这个清新的早晨，我又把许多的往事欢欢喜喜聚在一起，一时觉得，沁源的云正在抽针引线，把大地当素绢，精心绣着一幅杰作。

　　绣的内容不是别的，正是多少人梦想着的仙境。

　　我爱云，爱水。从前在家乡七、八月的夜晚，在庭院里纳凉的时候，最爱看天上密密麻麻的繁星，看繁星下的云。

　　现在望着云，我就会想起一切，仿佛回到了母亲的怀里，回到了童年。柔和的，寂静的云，抱着我进入一种幻想。

　　母亲正在云中浇菜园。

　　回到家里，翻出上学时同学送我的一张明信片，上面写着：敬祝张灵芳同学，从此踏上云端，将心中的希望点燃，酿造云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