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狄赫丹
秋分,秋天的分水岭。
天空明净,星朗月明的秋分,与人们念念不忘的中秋节相差不了几天,年年如是。
中秋和秋分,一个是民俗节日,一个是岁时节气。中秋节在阴历八月十五,秋分节气则多在公历9月22日前后。此时太阳到达黄经180°。
翻阅古籍,就会看到,中秋和秋分确乎有一种“血缘关系”。秋分这个节气在2000多年前的春秋中期,就已测定并确立了名称。与此同时测定的节气还有夏至、冬至和春分,所谓的“二分二至”。至于中秋节,则源于祭月。古有“春祭日,秋祭月”之说,据考证,最初“祭月节”是定在秋分这一天,不过由于这一天在农历八月里的日子每年不同,不一定都是圆月,而祭月无月就太煞风景了。所以人们就将“祭月节”由秋分调至离秋分最近的一个望日,也就是阴历的八月十五了。
因最早测出了上述四节气,因此便制定了相应的时序祭祀。早在周秦时,古代帝王就有春分祭日、秋分祭月、冬至祭天、夏至祭地的习俗,其祭祀的场所分别称为日坛、月坛、天坛、地坛,分设在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有关天子祭日、祭月的礼制很早便有记载。《国语》中说:“大采朝日,少采夕月。”《礼记》中也有这样的记载:“天子春朝日,秋夕月。朝日以朝,夕月以夕。”当时,镐京(今西安)城西有月坛,每到中秋的晚上,帝王身穿白衣,骑白驹前往祭祀。此礼一直延续到清末。所以,现在北京城仍有这些建筑遗存。北京城西的月坛就是明嘉靖年间专为皇家祭月修造的。古时,秋分祭月乃国之大典,士民不得擅祀。可是,严格的规定怎么能阻挡人们望月怀远、借月抒情呢?大自然的美好人人向往,于是,披星戴月劳作中的人们,就把心中的祈盼和情愫寄予明月,并将中秋之夜赋予了许多神性和美好。
秋收前的这时节,秋高气爽玉宇无尘,天地清澈日月明丽,故“月到中秋分外明”。人们祭月时为月的温柔美丽所吸引,触景而生情,思乡且感怀,久而久之祭月延伸为赏月的风俗,便成了中秋佳节。
中秋之夜,皓月当空,银光漫漫,人们品尝月饼、瓜果,仰望夜空,不免万斛思忆,活泼灵动,想象出种种美妙的神话:嫦娥奔月、吴刚伐桂、玉兔捣药……
正因赋予了中秋月夜纯美的神话和丰富的文化内涵,所以这个节日便格外地令人牵念。“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在万家团圆的中秋之夜,也是人们情思绵远、骚客乡愁浓郁的时刻,古往今来,由此诞生了多少或美妙或伤怀的诗句啊!
万古如斯,一轮明月总在此刻牵动人心。
如果说,中秋节是人们浪漫诗性的扩张,那么,秋分则是科学思维的结晶。在二十四节气中,秋分和春分遥相对应。春分这天,太阳到达黄经0°,阳光直射地球的位置,由南半球回到赤道;秋分这天,太阳到达黄经180°,阳光直射地球的位置,由北半球回到赤道。
如同春分日一样,秋分来临,这又是一个昼夜等分之日。秋分之“分”为“半”之意。除了昼夜等分之说,秋分处在“秋三月”九十天的第四十五天,正好平分了秋季。所以就有了“平分秋色”的说法。《春秋繁露·阴阳出入上下篇》中说:“秋分者,阴阳相半也,故昼夜均而寒暑平。”多么简练而准确的记述。秋分与春分前后,都是风日晴和,温凉适宜的时节,所谓春秋佳日。况秋在四时中对应五行中的金,故人们也将秋天称为金秋,而这时节田野之上,庄稼成熟,果实累累,大地也被季节涂抹得一派金黄。所以清代诗人紫静仪在《秋分日忆用济》中写道:“燕将明日去,秋向此时分”,便是此刻“金气秋分”之象。
古人将秋分分为三候:“一候雷始收声;二候蛰虫坯户;三候水始涸。”秋分之日雷始收声,对应春分的“雷乃发声”。是说雷在阴历二月阳中发声,八月阴中收声,所以秋分后很少再有打雷闪电的现象。这让人想起一些庙观中常绘有的雷公电母壁画,秋分之后,忙活了一个夏季的雷公电母也该歇歇了。实际上雷始收声是因为秋分之后秋燥之气渐盛,干燥的空气难以形成雷电,所以雷声便消失了;二候蛰虫坯户,《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中说:“蛰虫坯户,淘瓦之泥曰坯,细泥也。”“坯”就是细土的意思。王安石有诗云:“忽忽远枝空,寒虫欲坯户。”是说蛰居的小虫已经藏入洞穴中,并且用细土将洞口封起来,以减少寒气侵入。实际上是说冬眠的虫子储备好食物、挖好洞穴,准备蛰伏过冬了;三候水始涸,涸是枯竭之意。此时降雨量开始减少,由于天气干燥,水汽蒸发快,所以湖泊与河流中的水量变少,一些沼泽及水洼处开始干涸。
古人对节候的记述总是这么的精妙,严谨于笔下,想象于界外。
秋分之后,就在动物们纷纷开始做冬眠准备之际,此时的民间则有很多民俗活动,除了前边谈到的“祭月节”和中秋赏月的习俗,还有一些风俗为秋分这个节气赋予了更多意趣。
“秋分到,蛋儿俏”。秋分“立蛋”的趣味民俗,春分节气一章中有过记述,这里无需再言。
秋分期间,过去一些地方有挨家送秋牛图的习俗。所谓秋牛图,是把二开红纸或黄纸印上全年农历节气,还要印上农夫耕田图样,美其名曰“秋牛图”。送图者都是些民间善言唱者,主要说些秋耕吉祥、不违农时、庄稼丰收的话,每到一家更是即景生情,见啥说啥,说得主人乐呵呵,捧出钱来交换“秋牛图”。言词虽即兴发挥,随口而出,却句句有韵动听,民间俗称“说秋”,说秋人便叫“秋官”。据说,秋分遇到“秋官”是一件很吉祥的事。
这是田野上生长的习俗,这样的习俗传达着先人们朴素的愿望,是自古以来人们相互之间和谐共处的生活乐趣。可是,这样的习俗却日渐式微,甚至消失,民间的土壤很难抵挡现代生活洪流般的冲击,我们该去哪里找回关乎从容、关乎虔诚、关乎“敬天顺时”的生活呢?
但我依然愿意想象,在“秋官”满口吉利的说唱中迎接又一个秋天的到来。
“秋分十日无生田”。此时节,整个大地都熟了!掰玉茭、割谷子、收大豆……抢收庄稼一件接一件,不得片刻消停。秋收就是一场大戏,人们起早贪黑,没时没晌地抢收,生怕遇到连阴天,一年到嘴的粮食烂到地里。
谷场上,掰回的玉茭成堆,掐下的谷穗、收回的大豆正在晒打,一派有条不紊地忙碌景象。当然,一时半会收打不完,生产队长早已吩咐人在场边搭好一个小窝棚,安排人晚上看场。
正因为粮食不够吃,才有人半夜到谷场上偷庄稼。我看场时遇到过几次,但都悄悄地把人放走了——庄稼人不容易,累死累活一年下来连嘴也糊不住。我深有体会,饿的滋味不好受!
为此,我也曾有过“偷秋”——秋天是农人最好的季节,只要带着取灯儿(火柴),在地里什么都能偷偷地烧着吃。我们经常下地回来时,会偷几穗嫩玉米煮着吃。最可怕的一次“偷秋”差点出了人命!
那年月,一年也见不上个水果,真是太馋了。于是我们几个饥馋难耐的小青年,合计着去生产队的果园偷苹果吃。几个人趁着夜色摸到二里地外半山腰的果园,从插满酸枣圪针丈许高的地堰边悄悄爬到果园里。正蹲在树下狼吞虎咽吃苹果时,没想到看守果园的人听到了动静,他拿着手电筒往这边一晃,大喊一声:“谁啊?!”紧接着“嘣”一声枪响,头顶就如暴风雨刮过一般,密集的铁砂子弹从头顶呼啸而过,苹果树叶纷纷落下。吓得我们扔下手中的苹果,像受惊的兔子一般窜出去,从一丈多高的地堰边跳下,哪里还顾得浑身扎的刺疼的酸枣圪针。其实我清楚,果园看守人是故意将枪口抬高的,否则那是什么样的后果!
多少年过去,在这个秋天苹果即将成熟的时节,再想起这件事,依然既兴奋又刺激——谁没有年轻的时候啊!
秋分节气,由于气温降得快,不仅秋收要抢时间,而且秋耕、秋种也显得格外紧张。据考证,我国很早就以“秋分”作为耕种的标志了。汉末崔寔在《四民月令》中写道:“凡种大小麦得白露节可种薄田,秋分种中田,后十日种美田。”而庄稼人的谚语,则说得更为明确:“白露早,寒露迟,秋分种麦正当时。”“秋分麦入土。”“三秋”大忙时节,一边收获,一边播种。人们在满怀喜悦秋收的同时,又开始播种来年的憧憬和希望。
秋天的美好在于收获,秋天的美妙还在于秋虫的吟唱。某日夜间在公园散步,沁凉的夜色中突然就传来蛐蛐的鸣叫,那声音微弱且又坚韧,与不远处公园外大街上车水马龙的喧嚣持续地抗衡着。这美妙的自然之声诱惑得我干脆停下脚步,驻足聆听:徐徐地、缓缓地、沉沉地……我沉浸其中,眼前交替叠加出鼓琴、咏诗、下棋、投壶的景象,这些古人诗意盎然的生活,就如电影般一幕幕闪回。我不知道这几只蛐蛐是不是唱给我聆听的,但这秋虫的吟唱却多少修复了我的听觉,一下子唤醒了心底浓稠的往事。我立于树影下良久,在蛐蛐儿徐徐地吟唱中,恍惚看到一个十五岁的小知青,披一身月色,肩挑一担刚掰下的玉茭穗,气喘吁吁地行走在弯弯的山道上。两边的庄稼草丛中,是一声声秋虫的鸣唱……
秋分时节,深秋正款款迎面走来。时序年年这般轮回推演,又一个斑斓的金秋在高寥的天空下盛装登临。此时节登高望远,看千山尽染,听水落潮平,感万物归根,一年好景最须看。让我们走出家门,去感受收获,去感受秋山,享受大自然的馈赠。也可怀揣几分小小的浪漫,随手捡几片枫叶、黄栌和银杏作为书签,带着这一年的时光味道,夹在季节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