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赵玮玮

　　去一趟太行天路是我酝酿了整整一个秋天的心愿，但最终还是去迟了，这一迟就让我错过了在那飘逸灵动的天路上触摸天高云淡的最好时机，错过了在秋风乍起时，闭眼聆听来自太行之巅松涛林海的浑厚低沉，错过了秋霜染尽，满山红叶翩翩起舞的浪漫和浓烈。时间一天天过去，心愿被一拖再拖，直到那虹梯关山的色彩斑斓在日渐凝重的浓露寒霜中片片落尽，终于在一个周末下午的日暮时分，我和好友带着各自的孩子，迎着落日余晖，抱着能走多远算多远的心情向着初冬时节的太行天路出发了。

　　虽然还没下雪，虽然太阳的光线还很耀眼，但在立冬小雪相继而过的节令中我们都知道冬天已经来了。大家都说今年的冬天是个暖冬，从路边树木依然残存的树叶来看，这个预言似乎是对的。

　　孩子们一路欢呼、一路雀跃，叽叽喳喳的小嘴里有好奇、有向往、更有数不尽的童真童趣。车窗外，秋的印迹还没有被完全覆盖，曲曲折折的道路两边，落木萧瑟无声，用随意散漫的姿态铺衬着黝黑的乡间柏油路。杨柳树的枝头上依稀挂有一半生机一半苟延残喘、一半青绿一半黄褐焦脆的叶子，在这一半一半的呈现里，用僵硬的纹路和透亮的叶脉既欣慰又不无遗憾的讲述着生命的从容与不舍。

　　大山脚下的田间地头，光光的秸秆硬挺着虚无的腰杆，失去了谷穗和玉米赋予的深沉，在晚风的吹拂下六神无主的摇晃着。时不时会零零散散的遇见几个沿途村落里劳作晚归的人，他们弯着佝偻的身躯，迈着缓慢的步履，用结实的双手推着轻便的独轮车。独轮车上，轮子左右两侧绑着凹凸不平的口袋，里面装着的应该是耐寒耐冻的萝卜，用不了多久，这些萝卜就会被腌制成咸菜、剁成包饺子的馅儿，在漫漫寒冬里丰富着生活的味蕾。这是一个银发翁媪的世界，在这里，所有的动作都被放慢放轻，所有的声音都被削弱消融，静静的画面里，偶有汽车驶过，来自弯道处的鸣笛像划破天际的惊雷，说不清是惊扰还是唤醒。

　　沿途路上，在一座座农家院落的围墙外，常会看到一个个用铁丝网或木头棍捆扎而成的囤满玉米的粮囤，一根根金黄的玉米看似无序却又有章可循的沿着螺旋上升的趋势一圈圈摆放开来，像极了这山腰间层层叠加的梯田，也像极了盘旋中层层垒砌的石岸，更像极了这太行山上重重叠叠、曲曲折折的天路。

　　山是路的载体，路是山的远方。

　　“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鲁迅先生用一句名言告诉了我们路的来处，但对生于斯长于斯的我来说，这句话没错，但也不完全正确。路是由人走出来的不假，然而遇山开路，逢水架桥，一个“开”、一个“架”又准确无误的告诉我们路更是靠人修出来的。

　　行路难，修路更难。无论是盘踞在这太行之巅的挂壁公路、党参大道，还是吸引一批批游客前来观光打卡的太行一号旅游公路和太行天路，无一不沉淀着数代劳动人民的艰辛和不懈努力。

　　春的满山娇艳、夏的凉爽宜人、秋的彩叶蹁跹都已走远，在这万物凋零的季节里，大山一片沉寂，像一位褪去满身华彩的少年，用一道道瘦骨嶙峋的脊梁展示着太行的雄姿和力量。脚下的太行天路，暗红色的路面在群峰环绕的山腰间蜿蜒盘旋，努力用它那鲜艳醒目的色彩激活着大山的沉默，渐渐消散的余晖用最后一线光亮勾勒着山的边界，远处树叶落尽的丛林枝干影影绰绰，像一把把锋利的长矛短剑，肃穆而不失悲壮的指向辽阔的苍穹。

　　天色越来越暗，模糊的视线和惊险的路况让我感觉我们的车子像行驶在山海间的一叶扁舟，暗无边际的夜色里，只有轮胎与路面的摩擦声在这万籁俱寂的空谷中回响，为了安全，我们不得不在中途停车返回。

　　冒险和好奇是孩子们的天性，即使置身黑暗也不能阻隔他们对大山那边的向往。山的那边有什么是一代又一代人的疑问，还能是什么呢，八百里太行，何其茫茫，山的那边肯定还是山，只是随着道路的贯通，山早已不再是蒙昧和阻碍的象征，它更像是一个峡谷深处飞泉流瀑的巨大承载、是古往今来朴素真挚人文情怀的摇篮、是凝心聚血文物古建历经沧桑的见证。

　　智者乐水，仁者乐山，在这大智和大仁之间，小小的我渺如沧海一粟。与真正的智者相比，我只是在现实的生活里借着前辈的经验和教导做着一些遵从良知又趋利避害的选择，与真正的仁者相比，我只是在至真至纯至美的事物面前会有内心的悸动和怜惜，但我知道，这些人之常情既算不上智也算不上仁，只能算作一种喜爱，一种对山对水的喜爱。

　　一勾弯月被一层轻薄的云影遮住了脸，朦胧中，大山的褶皱和缝隙里亮起了点点灯火。初冬寒山，这点点灯火就是光、就是暖，微弱却无比坚定的告诉我们，这就是生命对大山的眷恋，是乡愁对诗意的呼喊，是漂泊对归途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