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郭安廷

　　“村东放炮村西响，村南喝酒村北香。”这是20世纪六七十年代，老家人形容村子不大，有个什么事都藏不住的口头语。那时候，村里的文化生活比较单调，一年里能看一两场露天电影就像过节。平日里要是谁家办个喜事，往往成了大半个村的节日，甚至哪家生个气拌个嘴也会招来一条街的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看热闹。因此每年正月里闹红火自然就成为全村人的重大文化活动，是老老小小期待了一整年的狂欢时刻。 

　　村里闹红火，村民既是观众也是演员，完全是自娱自乐。祖辈传下来的传统红火有三种形式，分别是“舞狮子”“跑马”“跑花灯”，总称“青狮、竹马、九连灯”。大家年年演年年看，乐此不疲。三种形式的红火正好适合三个年龄段的男性村民参加，舞狮子需要力气和技巧，还需要有高难度动作，因此成年人才能完成的；跑马要的是激情和奔放，好像是为年轻的小伙子专门准备的；跑花灯体现的是童趣和欢快，最适合十几岁的孩子。

　　跑花灯的红火要9个男孩子参加，每人手持一盏灯笼道具，因此也称“九连灯”。跑花灯的孩子们正式上场的装扮是头上系白毛巾，上身穿白色上衣，还要在腰间系一根黑腰带。9个男孩子分成两组，一个组5个人，另一个组4个人。跑起来的队形先是9个人一起跑圆圈，然后是两组分别跑半圆、两组均跑大圆圈等，但要在场地中央交叉穿行，还要配上八音会吹奏的音乐旋律伴奏。道具灯笼是用竹框架或铁丝框架和各种各样的彩纸制作的，每年村里专门组织手巧的妇女们完成，灯的形状有鱼形的、玉米的、白菜的、花篮的……年年有变化，年年有新样。在这些手巧的妇女中间，我姥姥算是大把式，她不但给灯笼搭配的彩纸好看，还会在空白的灯面上贴上各种各样的剪纸。我跑花灯时用的灯笼自然由我姥姥特别糊制，是九盏灯里最特别的。跑花灯的时候，灯笼里面要点着一根蜡烛，但经常跑着跑着，总有人不小心把蜡烛弄倒把灯烧破，引起观众的哄笑。不过在村民们的眼中，这都不算演出事故，大家开心就好。头一天晚上的灯烧了，第二天白天重新糊起来，晚上接着跑。后来手电筒走进农村的日常生活，人们就把去了灯罩的手电筒绑在灯笼里，这样既明亮又安全，开关也方便，再也不怕灯被烧破了。

　　跑马需要12个年轻小伙子，分4组，每组由1个领队和2个队员组成。所有跑马成员上场时，身穿红毛衣，头戴红绸扎成的花冠，手中拿着一根用开叉的树枝做成的马鞭。马鞭上面粘满了五颜六色的碎纸条，还在开叉处挂上两个铜铃铛，为的是跑动时发出声响。另外，领队身上还要斜挂一整串铜铃，而这些铜铃平时是挂在马脖子上的饰品。每个队员要在胸前和后背分别挂上马头、马身及马尾的道具，在黑夜里看就如同人真的骑在马上一样。道具马最初是用竹材料编成架子，然后糊上纸，再在纸上画上毛发、眼睛和嘴巴等图案，因此又称竹马。后来市场上有了成套的新式道具，并且形象更逼真，人们也就不再自己动手制作了。

　　舞狮由若干壮年人分成五六个组，一般为2人一组，一个人举狮子头，另一个人两手抓住“狮头人”的后腰处，然后自己躬腰当作狮身。狮子道具也相应分为狮头和狮身，狮头是村民里的能工巧匠用竹条绑起来的，然后糊上厚厚的几层麻纸，再在纸的表面画上狮子的眼睛、毛发、胡须等，而狮身则是用地里种的麻丝织成的。舞狮的内容比较复杂，有些表演杂技的味道，有跳板凳、过方桌、滚绣球等内容，这需要狮头和狮尾的两个人密切配合，因此消耗体力大，除了上场表演的一组，还需要有三四组随时替换。据说，舞狮子的人很费鞋，一个正月的红火排练和表演下来，一双崭新的布鞋就磨得毛乎乎的。

　　村里的红火一般在正月十四晚上开始演出，连演三晚，其中一晚要去邻村慰问演出，当然这天也有邻村的红火到我们村表演。每场演出都是孩子们先跑花灯，有专人一声令下，所有灯笼一起开灯，五颜六色、五彩缤纷。音乐响起，一只只灯笼就会在地上动起来，在漆黑的夜里来回奔跑，好看极了。接下来是跑马，最后才是舞狮子。红火表演时，场外还有村上的八音会进行伴奏。跑花灯和跑马时以唢呐为主，而舞狮子时只有锣鼓敲着欢快的节奏。

　　我还是跑花灯的成员时，就十分佩服舞狮子的壮年人，最羡慕跑马的青年人。每当因为观众拥挤，导致场子变小，耍不开红火时，那头威风凛凛的雄狮三下两下就进了人群，再绕着场地跑那么两三圈，本来拥挤的观众便纷纷后退，场子被立刻打开了。这个时候，钻在狮子皮下的人有时可以恶作剧般用腿踹一下观众，但却没有一个被踹的人有怨言。跑马的小伙子们青春热血，跑起来更有动感，10余条马鞭上的铜铃声声作响，再加上场外八音会激越的唢呐声，就显得更有激情了。跑马红火的“粉丝”最多，并且基本上是和他们同龄的姑娘们。这些姑娘一晚上会把十几场红火都看下来，边看边欢呼。如果有哪个小伙子用手中的马鞭向心里中意的姑娘轻轻打过去，人群中立刻就会传来她夸张兴奋的尖叫声。那时青年男女谈恋爱还不像现在这样开放，姑娘们中间总有几个是悄悄为跑马的小伙子织新毛衣的人，她们来当观众自然不仅仅是为了看红火。跑马到最后的时候，还有一个“众马戏叫驴”的环节。只见一个反穿羊皮袄的人，手持一把已经长时间使用只剩少数粗枝的扫帚，口里模仿驴的叫声，冲进“马群”。那头“叫驴”在本来整齐的“马群”中到处骚扰，终于引起“公愤”，大家一起把它逮住，用马鞭逐出场外。一般情况下，扮演“叫驴”的人是村里身材相对高大、行动敏捷、声音洪亮的那个人。我个人理解，扮演“叫驴”的人就相当于闹红火中的“丑角”，因为他是唯一没有固定表演动作的人，全靠现场发挥，一旦上场就可以任意在场子中间乱窜、横冲直撞，喊得声音越大、越是让跑马的人抓不住，观众越是看得起劲，哄笑声一浪高过一浪。

　　村上的三种红火，虽然分三个年龄段，但具体到参与其中的一个人来讲，一般是小的时候参加跑花灯，青年时参加跑马，壮年时参加舞狮，也就是说当把村里的三种红火全部参加一遍后，自己不知不觉也就从少年长大成人了。

　　我在村办的七年制学校上小学时，正是适合跑花灯的年龄。腊月时，村上就把参加跑花灯的9个孩子名单确定了。一般在正月初二，村上就会安排一个有经验的老师傅对我们进行专门的训练。上初中时，我到了可以参加跑马的年龄。我就和原来跑花灯的伙伴们一起参加了跑马红火，由于跑马和跑花灯的路数差不多，我们跑起马来显得熟门熟路。在连着参加了两年的正月天跑马红火后，我在村办学校的学习生活也结束了。初中毕业后，我考上了县里的高中。那时的高中阶段只有两年，因为要参加高考，平时学习任务繁重，放寒假时间很短，因此我就再也没有机会参加村里正月天的跑马红火了。上了大学和参加工作后，回老家的时候也少了，没有像村里的同伴那样参加过舞狮。

　　现在回到老家时，每逢和伙伴们聊起正月天闹红火的事，总觉得自己在村里的成长阶段少了一个特别的环节。不过，大学毕业后我参加了工作，到了正月十五闹红火时，我就会把在村里学会的那些闹红火技巧教给大家，成了深受同事喜爱的节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