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土

　　人的身体，总会有大大小小磕伤碰破的遭遇，体验伤痛与流血。甚至，如果不经历过一次手术，都算不上一个完整的人生。

　　就像我，在默默忍受了一年多肩袖撕裂的疼痛之后，才在去年的最后几天来到医院，对撕裂的肩袖进行一次手术缝合。有些疼痛可以在时间中自愈，而这种伤痛似乎就不行。

　　很多事情，只有自身经历过之后，才会深切地记下。比如这个“肩袖”，活了几十年，若不是因为运动不当或者扭摔伤就医，怎么会知道自己的身体上还有一个叫“肩袖”的地方。

　　生命的过程，就是体验各种疼痛的过程，身体上的也好，生命之外的也罢。体验了疼痛的过程，才会珍惜那些没有疼痛的日子。

　　手术那日，妻子和好友送我到手术室门口时，好像一种告别，他们笑容里带着凝重。躺在窄窄的手术台上，护士长在一旁陪我聊天，护士在我手臂上扎针输液。主刀医生安慰我，放心吧，不是什么大手术，很快的。此时，我已开始细细体会，麻醉药物怎样发挥作用，人是如何睡去的。那一瞬间的感觉，我要记下来，留着以后慢慢回味。

　　事实是没有感觉，什么也没记住，醒来已是三小时后。这也是死亡的一种吧，没有痛苦，没有知觉。醒了就接着活，醒不过来就永远地去了，一切都不会因为你的存在与离开而有所改变。

　　被推回病房后，远在烟台的儿子用微信视频询问我的情况。相隔千里，被儿子问候一下，心里就很知足了。毕竟父与子是两代人，我身上的痛他无法体会。等他体会到的时候，大概也到了我的年纪。时光是不经用的，转眼就是半生的岁月。

　　一觉醒来时，已接近子夜正点。输液器里液体缓慢地滴着，止痛泵的灯亮着。查夜的护士说，止痛泵还要用两天，如果疼的话可以加大一下药量。在药物的作用下，并没有感觉怎样疼痛，偶尔有点疼，尚可承受。

　　打开手机，朋友圈有一条儿子发的视频，在烟台某处跨年活动的现场，无数的年轻人，在零点钟声响起时山呼海啸。从那片欢呼声中，我似乎寻见了自己的影子。年轻人，这么喜欢跨年，好像跨过了这一年，自己就过上了好日子一样。

　　躺在床上，特别是躺在病床上，常常会回望过往，历数过来的那些时光。2023年，妻子在一次交通事故中胫骨平台骨折，保守治疗数月后，又去上海做了关节韧带断裂缝合术。不久，母亲又住院接受了心脏搭桥术，妻子每天拄着拐杖在家里做饭，我则提着饭盒往返于家和医院之间。

　　母亲的康复，是孩子最幸福的时刻。妻子和我，则不能倒下。妻子努力放下拐杖，一点点站起来，在疼痛中做康复训练。能够长久生活在一起的夫妻，也许不是因为爱情才坚守着这个家，而是那份沉甸甸的责任。

　　原来，我的疼痛并不孤单，还有我的家人陪着我一起痛。好在，我们把这些疼痛都留在了过去一年。一觉醒来，窗外照进的已是2025年的阳光。仔细打量，与之前的阳光也并无区别。

　　护士说，医院床位紧张，如果刀口不是很疼，可以出院，中间回来换一次药，半个月就可拆线。如果疼痛，可以服用点止痛药。妻子也说，回去吧。傍晚的时候，儿媳发来一段视频，她和儿子行走在深深浅浅的雪地里，空中，大片大片的雪花正在落下。爸，烟台下雪了，妈说你出院了，天降祥瑞！

　　再次回到医院，在换药室，露出肩部，将脸侧向了窗外。护士用蘸了碘伏的棉球为刀口消毒，愈合得很好，放心吧。左肩部微创手术的表面，四个一公分大小的口子上，各缝了一针。外面刀口好愈合，而隐藏在里面的痛，还有一段很长的恢复期。

　　她又夹起一片纱布轻轻敷上去。一瞬间，那洁白的纱布竟似一片雪花，在眼前飘落，连同肩部内里的伤痛一起被它掩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