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慧丽

　　一只只黄肤红肚黑斑的布老虎，威风凛凛地卧在潞之锦布艺有限公司的展架上。它们虎目圆睁、虎眉高挑、虎耳直立、虎舌外伸，栩栩如生。圆滚滚、胖乎乎的身形，憨态可掬又不失威严。这样的生动传神，都是手工艺人一针一线精心绣出来的。

　　古话说“云从龙，风从虎”，龙吟则云涌，虎啸则风生。

　　在潞城，有个由来已久的风俗：孩子满月或百天时，人们会送上一只布老虎。勤劳、善良、聪慧的女人们用针线和布头，将祈福之愿一针针缝进棉布里。“虎”与“福”谐音，送布老虎，便是送祝福，期望孩子借百兽之王的威名辟邪消灾，健康成长。

　　我们家也曾拥有过一只布老虎。女儿满月时，奶奶亲手缝制的。它周身以黄色布料为主，肚皮使用红色布料，身上点缀了几块用黑色布料剪成的斑纹。以秕谷、糠麸等物填充后，一张大脸、两只耳朵、一条尾巴、四条腿的布老虎便鼓囊囊地站立起来。不过，这只是它的雏形。

　　人们常说“画龙点睛”，布老虎亦然。一只眼睛需用四五层圆形或椭圆形的各色布料来完成。最上层是白色的瞳孔，接着是椭圆的黑色眼珠，再是椭圆的红色眼睑，最后是椭圆的白色眼眶，层次分明，立体有形。而层次与立体的体现靠的全是细节与匠心。仔细端详布老虎的眼睛，你会发现，眼睛上层层叠叠、大小不一的布料边缘全用金色纸镶边，手工艺人会用金线一针一针地把纸边压平缝牢，这道工序被称为“拨金”。拨来拨去间，原本呆板的布老虎仿佛被注入灵魂，骤然有了生气，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指尖翻转间，布料线头、秕谷糠麸变身为一只只威风凛凛又萌态十足的布老虎。它们身壮腿短，红嘴獠牙却不狰狞，双目吊挂却不凶恶，色彩明艳动人。把这样的布老虎放在粉嫩嫩的小婴儿身边，像不像一个守护主人的忠诚卫士？这样一只憨态可掬的百兽之王，既满足了人们视觉上的美感，又寄托了对孩子健康成长的殷切期望，怎能不让人喜爱呢？

　　多少年过去了，曾经指尖飞线的奶奶已经离开了我们。但每当看到这只布老虎，熟悉而亲切的气息便扑面而来，那些看似远去的记忆像潮水般涌过来，直至涌上心头眼角。

　　记忆里，不仅有布老虎，还有孩子身上的棉衣棉鞋、窗户上盛开的“牡丹”。

　　七十多岁的奶奶戴着老花镜，盘腿坐在炕上。昏暗的灯光下，她手中长长的线和深深弓起的背，在窑墙上投下光影。那光影随着奶奶的动作，不断变换。我家孩子脚上的虎头鞋，曾经引来众多羡慕的目光。奶奶的手艺也曾装点我家狭小的玻璃窗，她会用剪刀在一块普通的红纸上左旋右转，不一会儿，各式花朵就在她的手上竞相绽放。正月十五村里办灯会，又是奶奶大显身手的时候。她用秸秆和剪纸制作的精美灯笼，不仅让我家在灯会上一举夺魁，也为我的年少时光留下美好回忆。

　　奶奶走了，母亲一个人做不出那样漂亮的灯笼，但双手从未停歇。她手中的线不是纳鞋底，就是缝鞋面。她先用小纺锤把麻线拧成麻绳，再把新买的灯芯绒布按照鞋样裁成鞋面，之后用白面熬成的浆糊把一层层的布料粘在一起，烘干后开始纳鞋底。每一针都要用锥子扎眼，才能让带着麻绳的银针顺利穿过，将鞋底纳得结结实实。母亲把她的汗水都缝进了一针一线里，一双还带着柴火味的漂亮新布鞋就做成了。

　　我是女孩，母亲为我做的总是红色的灯芯绒布鞋。每当新鞋上脚，我总是无比兴奋地在村里走来走去，一趟又一趟，乐此不疲。那时，村庄很大，人很多，收获的艳羡总让我以为拥有了全世界。如今，脚上的鞋子样式越来越多，可村庄却变小了。

　　今天，当我站在潞城区潞之锦布艺有限公司的展厅里，货架上琳琅满目的手工布艺品，如时光穿梭机，载着我回到那个热闹非凡的村庄，我的世界顷刻间又拥挤起来。

　　布老虎以黄肤红肚黑斑传统色彩花纹为主。尽管如今色彩更多元，造型更多变，但手工艺人依然坚持手工制作，特别是“拨金”这道特殊工序，更是精益求精，愈发臻美。除了布老虎、布狮子、布鸳鸯等手工艺品，还有小孩儿穿的虎头鞋、猫头鞋，戴的虎头帽，以及拖鞋、鞋垫、挂饰等，应有尽有。

　　岁月改变着一切，一些人离开了，一些东西也渐渐消散。可送“虎”（“福”）给满月或百天的孩子，期望他们健康平安的美好愿望从不曾改变。这指尖上的手艺，同样不曾改变。

　　眼前这些形态各异的布老虎，皆出自民间手工艺人之手。那一双双巧手，不仅承载了人们对美好生活的期冀，也让这份传统手工艺在岁月长河中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