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孙玉晔

　　古诗云，“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农村长大的我却觉得，盛夏时节大地上喷薄而出的累累硕果，才真正称得上慷慨。记忆里，家家户户的小菜园到了盛夏便如取之不竭的聚宝盆。顶花带刺的黄瓜沉甸甸挂满藤架，非得挎个篮子才摘得下；修长的芸豆、豆角密密匝匝，一会儿就能把化肥袋子塞得满满当当。待到冬瓜、南瓜成熟，小推车也得上场。

　　印象中，南瓜的生长最神奇。母亲不过随手在草垛旁撒下几粒种子，没几天，嫩芽便破土而出。稍不留神，藤蔓就悄无声息顺着草垛往上爬。每天清晨，母亲总要给南瓜“对花”，被对过花的南瓜蒂，像被施了魔法，很快鼓出圆溜溜的小瓜纽。等藤蔓爬满草垛，南瓜像玩捉迷藏的孩子，在叶蔓间探头探脑，偷偷长到半米长。我经常问母亲什么时候能吃上南瓜，她教我：“指甲掐不动的时候就行了！”大半个月后，金灿灿的南瓜被摘回家，既当菜又当饭。记得有一年南瓜格外香甜，母亲每天变着花样炒、蒸、熬粥……直到吃得我浑身发软，母亲这才惊觉：“哎呀！光吃南瓜，肚里没‘油水’啦！”后来一顿饭加上一盘炒鸡蛋才缓过劲儿来。不过，那看似随意的播种，竟能收获那么多丰硕的果实，正是大地母亲对勤劳者慷慨的褒奖吧！

　　当然，盛夏的果实不只囿于房前屋后的小菜园，更在广袤的田野上。干热的风掠过田野，麦穗一天比一天低垂饱满，人们迎来一年之中第一次大型收获。每当这时，我家地里的土豆也该开挖了。父亲一铁锹下去，干爽松散的泥土里便骨碌碌滚出一堆大大小小的土豆。我蹲在一旁，把大个儿的土豆慢慢放进柳条篓，小个儿的抓上好几把扔进我的小桶，心里盘算着一场美食计划——等到大人割麦子时，我在地头挖个小坑，铺上金黄干燥的麦秸，烧土豆吃。麦香与泥土气在热浪中升腾，土豆的焦香味直往鼻子钻。火熄灭后，掏出那冒着热气、裂开了皮的土豆，烫得左手倒右手，掰开就吃，那叫一个香！连地里割麦的大人都收起镰刀，凑过来吃个土豆充饥，边吃边夸我点子多。那烧土豆的烟火气，混合着新麦的芬芳，是关于盛夏记忆中最欢快的回响。

　　那时的小菜园里，别的蔬菜都可以没有，辣椒却必不可少，只因它太“百搭”了。炒菜提鲜，炒肉增香，腌着吃也极其方便，是夏天餐桌上的灵魂，院子里每年都种上两行。盛夏时节，红的、绿的辣椒铆着劲儿地长，感觉永远都摘不完。从菜地到厨房一步之遥，地道的烧辣椒是父亲的拿手菜。灶火刚熄灭的空儿，父亲摘来辣椒，在围裙上蹭去灰尘，接着埋进灶膛的热灰里。随后，他蹲在灶台口，用火棍给辣椒翻几个身，只需片刻，辣椒皮便烤得微焦起泡，散发出霸道的辛香。用蒜臼捣碎拌上鲜咸的虾皮，抹在馒头上一口咬下——咸、鲜、辣、香，现在想起来还流口水。这灶膛里诞生的美味，是父亲就地取材的生活智慧。辣椒不华丽，却帮我们驱散了生活的平淡，是盛夏里最浓烈的一笔。

　　我的生日在入伏前后，正是“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的麦收时节。家里、场院里放着刚打下来的麦子，地里又急着播种玉米，母亲忙得像个陀螺，可她从没忘记过我的生日。再拮据的日子，她也会在那个清晨匆匆赶个早集，为我捧回一个圆滚滚的西瓜——那是只有我过生日时，她才舍得买的“奢侈品”。如今想来，或许在母亲心里，我也是她生命中某个盛夏收获的最珍贵的果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