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俊堂

　　前些日子，我与洪水镇南郊村不期而遇，在这里接受了一场心灵的洗礼。

　　伫立村前，左右环顾，层峦叠嶂，高峰连天，沟壑纵横，云雾缭绕，这里曾是“四塞之崮、舟车不通”的穷乡僻壤。就是这个偏僻村庄，发生过一个感人的故事。

　　村口几位老者蹲坐在一起闲聊，从那一张张布满沧桑的面孔中可以看出，他们生于斯，长于斯，奋斗于斯，守护于斯，是“胡子里长满了故事”的知情者。遂上前搭讪，他们便滔滔不绝讲述起父辈口中的往事。

　　抗战时的南郊村有80多户、300余口人，1937年底建立了党支部，全村有150多人投身抗日战争。南郊村距八路军总部驻地砖壁村仅4公里，八路军的军粮军需仓库、交通转运站、野战医院、总部卫生学校、一二九师卫生部第五所等多次在此驻扎。

　　因为是抗日先进村，村里人多次遭到日寇的野蛮屠戮。老人们说：“南郊村是个英雄村，村西的烈士纪念碑上记得很详细，你们去看看吧。”

　　循着老人所指，我们来到一处山坡，只见四通纪念碑矗立其上，坐北朝南，松柏簇拥。

　　其中一块碑上只有一名烈士的信息：程福祥，祖籍河北省，逃荒来到南郊村，以给人牧羊为生。1938年加入中国共产党，任村武装委员会主任。之后，带领13名青年参加了八路军，成为八路军769团三营十连的战士。碑文记载：1945年三月初七，出征襄垣，时方半夜，敌到身边，奋不顾身，杀敌无畏。未料敌弹，炸伤左眼，虽然负伤，身动出言，为国为民，视死如归，言即到此，壮士同归。南郊人为程福祥独竖此碑，可见对这位外来的英雄崇敬有加。

　　在南郊村党支部、村委会1999年竖立的革命烈士碑上记载，全村18位烈士中，萧嘉殷（大海）、萧遇殷（兰云）、萧耕殷是同胞三兄弟，萧法殷同他们是亲叔伯兄弟；陈林水、陈金水是同胞兄弟。在如此偏僻小村出现满门忠烈实属罕见，其英勇事迹皆感天动地。

　　萧嘉殷（长子），1913年生，是南郊村第一批中国共产党党员。历任村长，村政治主任、党支部书记。1940年日寇进犯南郊村时，萧嘉殷为掩护群众转移，不幸被敌人抓获，日寇对他严刑拷打，要他说出党组织和八路军住处，他宁死也没有暴露党的秘密，最终被敌人杀害，时年27岁。

　　萧遇殷（三子），1915年生，1938年参加革命，同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历任南郊村公安员、八路军战士、排长、连长和副团长。1945年任河南省温县公安局副局长。1946年任温县武工队队长。1947年6月随刘邓大军南下大别山，任安徽省岳西县河口区区长。萧遇殷在任职期间，积极发动群众开展土改运动，带领区武装大队消灭七股土匪，取得重大胜利。1948年4月因叛徒告密，落入了敌人魔掌。敌人对其严刑拷打，萧坚贞不屈，壮烈牺牲，时年33岁。

　　萧耕殷（四子），1918年生，青年时期在萧嘉殷、萧遇殷两位兄长的影响下，积极参加革命活动，组织了南郊村青年抗日自卫队，1939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44年在他的带动下，全村有10名青年参加了八路军。先后在八路军769团任战士、连队秘书、副连长、团部秘书等职，多次参加战斗并立功。1947年，萧耕殷在解放河南安阳战斗中光荣负伤，但他负伤不下火线，继续参加战斗，后因重伤，又染重病，不幸牺牲，时年29岁。

　　萧法殷，1917年生，1940年加入中国共产党，任南郊村武委会主任，1944年7月带领10名青年加入八路军769团，历任战士、班长，打仗积极勇敢，不怕牺牲，1945年2月19日在襄垣县战斗中，被评为杀敌英雄。3月15日，在解放河南安阳市战斗中，萧法殷冲入敌人炮台投弹七枚，全歼敌人，未料另一炮台残余之敌暗中射来子弹，头部重伤，壮烈牺牲。部队再次评其为杀敌英雄，时年28岁。

　　看着烈士们的事迹，我想那位将儿子们陆续送上战场的母亲，在儿子或牺牲于敌人的屠刀下、或捐躯于战场上，是如何承载那剜心切肺的巨大痛苦，如何抵御这一个个痛不欲生的噩耗。

　　这位母亲，没有留下真实姓名，她的孙子只知道奶奶姓张，人们称呼其为萧张氏，她共生育了四个儿子。萧家在村上是一个大户人家，几代人的勤劳耕作，到20世纪30年代已成为经营着200亩土地、建有四所院落、几十口人的富户。萧家门上挂着县政府授予的“超额纳税 办事勤慎”和省政府授予的“助赈有功”两块牌匾，在村民中也有很好的口碑。这足以说明萧家不仅家境殷实，更以诚信纳税、为乡亲谋福祉而闻名。

　　卢沟桥事变后，日寇铁蹄蹂躏中华大地，这座一向安宁的村庄也沸腾起来。在共产党员、八路军的宣传发动下，1937年11月，萧家大儿子萧嘉殷加入中国共产党并建立了党支部。萧嘉殷在村上积极培养发展共产党员，1938年至1939年间，经他介绍有14名农民成为共产党员，其中他们一大家7名叔伯弟兄中就有5人加入。党组织力量壮大起来，加之有隐蔽的天然条件，群众基础好，随着八路军总部、野战医院、被服厂的到来，这里便成为八路军后方粮仓、战地救护点、后勤保障地。

　　萧张氏看到自己的孩子们忙碌于抗日，也不甘落后，积极组织妇女帮助野战医院救护伤员，冒着炮火上前线为八路军战士送饭，不分昼夜到被服厂赶制军衣、军被，纺花织布做军鞋，样样争先。

　　1938年，三儿子萧遇殷参加了八路军，听说在辽县一带作战，长时间无音信，生死未卜，萧张氏担忧在心。1940年10月，大儿子萧嘉殷被敌人杀害，看着儿子血淋淋的遗体，她撕心裂肺地痛哭。可是祸不单行，就在这次敌人血洗南郊村撤退时，竟然投下毒气弹，24岁的三媳妇中毒去世，丢下不到3岁的小孙子。

　　擦干眼泪，埋葬了长子，萧张氏化悲痛为力量，再次振作起来，义无反顾地继续投入抗日战争，那年她已是79岁高龄。1944年，四儿子要报名参军，她虽然内心十分不舍，却明白孩子是为了救国家、驱日寇，于是含泪点头同意。四儿子带着村上10多位青年参加了八路军，留给母亲的是无尽的不舍和挂念。她叨念着：“当兵就要打仗，打仗就会死人，谁知道子弹会打到谁的头上。死也是为国家死，留下一个好名声，值得。”

　　家里留下了她和二儿子萧尚殷，还有小孙子。战事吃紧，萧尚殷整年整月在外支前，家里土地都无法耕种，虽然有乡亲帮助，但一老一小常常因缺粮，总是东家一顿、西家一餐凑合着过日子。

　　不幸的是这位倔强刚毅的母亲，在1945年春因年老体弱，营养不良也去世了。那时，他的三儿子、四儿子还奋战在战场上，对母亲的去世毫无所知。1947年四儿子牺牲在安阳战斗中。已是南下安徽省河口区区长的三儿子，1948年4月也牺牲于土匪的袭击中。

　　萧尚殷是弟兄四人中唯一存活下来的，1947年和1957年，他千里迢迢分别到河南安阳、大别山，找到三弟、四弟的遗骸，一一运回家乡安葬，守护在父母身边。

　　山风浩荡，苍松挺拔，英雄的故事被刻成碑文，在这山海的褶皱里生根，在风雨的洗礼中愈发清晰。每一阵掠过松涛的呼啸，都是在低声传颂那些曾为光明踏碎黑暗的身影，他们的故事，与山川同寿，随岁月长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