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东艳
沁源的秋天,是一幅被岁月晕染的水墨长卷。当秋风掠过太岳山脉,沁河源头的水声便多了几分清冽,七里峪的枫叶燃烧成火,灵空山的古寺钟声穿透薄雾。在这片北方的土地上,秋不只是一个季节的更迭,更是一场关乎存在与消逝的生命仪式。
踏入沁源的秋野,漫山遍野的色彩交响扑面而来。七里峪的枫叶红于二月花,在雨中燃烧着激情;黄叶如金箔般闪耀,铺就一条通往季节深处的地毯;绿叶虽已稀少,却依然保持着清澈透亮。这般绚烂,让人不禁想起刘禹锡“我言秋日胜春朝”的豪迈。
灵空山的秋色另有一番禅意。这座唐朝李侃参禅悟道之地,在秋日里展现出“群峰突起、古树林立”的壮美。山中70余种木本植物在霜落之后,将整座山峦装点成“七彩锦秀”的画卷。秋雨过后,灵空山更显神秘,雾满山川、峰出云海、松如剪影的景象如梦如幻。
沁源的群山在秋日里最动人的,莫过于那瞬息万变的光影游戏。晨光中的山峦“含烟林峪谧”,晓光浮野时,残霞将天边染成绮丽的色彩;而黄昏时分,夕阳为枯草镶嵌金边。阳光这位“天然的调色大师”,以它既柔和又明艳的笔触,随意泼洒在旷野、草垛、树木上,形成一幅幅生动的写意画。
沁河的秋水,是这片土地最清澈的眸子。当秋风掠过水面,河水便“欢笑起来”。前往沁河源头的一路颠簸,车窗不时被飞溅的溪水模糊视线,而那潺潺流水声却如秋日私语。沁河源头的水来自地心深处,出水口其实并不太大,但水势滔滔,源源不绝。
秋水最动人的时刻在黄昏。在韩洪沟这样的小村落,一脉清水和缓,温柔,光滑无碍,牵动着纤细的水流在乱石丛中颠簸行走。此时若静蹲溪边,便能与清水、山虫共享纯粹时光。水声与虫鸣交织成秋夜的前奏,而“一小瓣月亮已升在黄泥黑瓦之上”。
沁源的秋水不仅流淌在河床里,也凝结在清晨的露珠与夜半的霜华之中。草叶上的水珠折射着晨光,宛如散落的钻石;秋雨来临时的七里峪,雨丝“宛如细密的珠帘”,编织出朦胧的薄纱,将山峦包裹得严严实实。
散落在沁源秋色中的村庄,像一个个被时光遗忘的角落。二郎神沟村,这个相传与二郎神传说相关的小村落,如今只剩3户人家6口人。秋日午后,阳光斜照在几堵泥墙上,两床鲜亮的绿、耀眼的红棉被晒在屋外,在清冷凋蔽的秋中显得分外夺目。
走进村庄,数十间泥墙房屋倒损大半,木椽支棱出来,像吃剩的鱼骨架,却成为鸟雀的安乐窝。而那些尚有人居住的房屋则展现出另一种生命力——黄泥墙坚实如磐石,屋前柴火整齐堆放。门上挂着的旧花布门帘几乎看不出花色,却密布着生活的气息。
村庄里的人们选择了一种与都市截然不同的生活节奏。当被问及为何不出去打工时,村民只是呵呵笑着,支吾着。这种生活态度,与不远处山头上很多年前村里人垒的神台形成呼应,那曾是人与天地对话的场所,提醒着我们始终在“为我们所依赖的大地建立某种通道”。
沁源的秋天最动人的,莫过于那些细微处流淌的生命私语。落叶是最忠实的季节信使,它们“占领”了所有道路,风吹过时发出“一阵沙沙声,似吟唱似悲歌”。每一片落叶都在讲述“一个关于停顿和静止的故事”。
虫鸣是秋夜最深邃的乐章。在韩洪沟的黄昏,一只藏在灌木丛深处的虫子鸣叫着,声音像个织布的妇人推动她的机杼。它安稳、自信、不期待喝彩,与溪流的轻声应和,形成山野最本真的二重奏。这种声音让人甘愿蹲下来,与清水、山虫共享短暂却永恒的时刻。
草木的气息是秋天最含蓄的表达。春草的气息来得那么迅速,那么浓郁,而秋草虽茂,气味却似有若无。当除草机将秋草齐根切断,窗下便没了虫鸣。然而,正是这种渐行渐远的生命迹象,反而让人更加珍视那些依然顽强存在的微小生命。
沁源的秋天最终成为无数都市人心灵的栖所与镜像。从七里峪到灵空山,从沁河源头到散落的山村,这里的秋景让来访者得以彻彻底底地把自己放逐一次。灵空山的古树隐藏了年轮的密码,树皮斑驳了隔代的光阴,它们以挺拔、苍劲的姿态,为浮躁的都市人提供了一种生命参照。
沁源的秋天也是一面映照生命真相的明镜。当看到鲜亮的被子、听到屋内的说笑、目睹村民包饺子的场景时,感受到的不仅是一个村庄的生存状态,更是一种存在的隐喻。村庄的破败与生机、自然的无情与包容、时光的流逝与永恒,都在秋日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站在沁源秋色中的某一刻,人会突然领悟:这片土地上的每一片红叶、每一缕水声,都不只是自然景观,而是生命本身的诗性表达。当我们静下心来聆听、凝视,便能捕捉到从树的身体内发出的天籁之音,最终在自然的怀抱中,找回那个最本真的自己。这或许就是沁源之秋给予我们最珍贵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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