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郭存亭

　　在潞城一带曾流传着一首颇具地域特色的民谣：“铜崇道、铁贾村，珍珠玛瑙翟店村；糠打一座城五里厚；还有二十四里焉有桥,不知狮猴有多少？”民谣中所说的“铁贾村”，即如今的潞城区翟店镇贾村，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古村落。民间为何将贾村称作“铁贾村”？追溯其历史，元、明时期贾村一带商业繁荣，百姓生活富庶，村里铁匠云集，彼时铁匠们垒砌炉灶、点燃炭火、拉动风箱，叮叮当当地锻打各类农具，“铁贾村”的称谓便在当地百姓间流传开来。

　　在贾村民间，还有一种传承久远的社火活动——赛社，素有“华北第一社火”之称，这是由于贾村一带常年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为践行“春祈秋报”的古俗，除正月里“闹红火”外，还兴起农历二月二香火会与农历四月四大赛会，赛社也由此演变为规范化的“民间社火”。

　　农历四月四大赛会的主场地就在贾村村南的碧霞宫，这也是贾村众多庙宇中规模最大、最具代表性的古建遗存。其始建年代虽无明确记载，但正殿遗存属元代建筑规制，明清两代均有修葺。贾村为何会建碧霞宫？说起这历史渊源，还有一个民间传说故事：相传古时村内一位商人曾赴泰山游览，在泰山碧霞元君祠内祈求生意兴隆。返乡后，这位商人果然财源广进，遂向村长提议，在村南修建一座碧霞元君行宫，以祈求碧霞元君护佑村民的生产劳作与生活商贸顺遂美满。事实上，明清时期对碧霞元君的信仰已盛行于大江南北，成为当时重要的民间信仰之一。

　　再看长治地区的赛社活动，其历史跨越千年。作为一种独特的民间文化现象，赛社活动在元代虽略有收缩，但明清至民国期间，仍在一些地方保持兴盛态势。尤其在贾村一带，各村多修建庙宇，每年定期举办赛社活动。当时的赛社活动大致分为三类：官赛、乡赛、村赛。清末民初时期，长治地区较具影响力的大赛为贾村碧霞宫赛，属“乡赛”范畴，由八个村社共同参与。如今，长治地区得以恢复且保存完整的赛社活动，仅存贾村碧霞宫大赛。

　　过去，贾村有“八大街、九小巷，七十二道小圪廊”的说法，形象描述了村里街巷的布局。庙会期间，贾村大大小小的街巷内，店铺林立、人流如织，在熙攘的人群中，我探寻着往昔赛社活动的历史印记。

　　探索贾村庙会赛社的历史脉络，追溯其祭祀习俗的演变轨迹可知：庙会上的大型民间社火——赛社，不仅是长治地区的赛社遗存典型，更是黄河中游流域赛社文化的特殊代表。该活动至今仍保留着源自商周时期的祭祀习俗，折射出傩戏文化的影踪，涵盖由祭祀衍生的乐、歌、舞、戏、剧等多元内容，蕴藏着丰富的民俗文化与戏曲文化，其本质是农耕社会“春祈秋报”古俗的遗存。自宋明以来，曾在宫廷中传承的供盏仪式、唐宋大曲的遗响、宋元时期盛行的院本与队戏，乃至历史更为悠久的赛戏、假面戏、“行像”等文化形式，均可在乐户参与的贾村民间社火演出中寻得踪迹。

　　再看贾村赛社的流程，完全遵循宋代皇家帝王“圣节”寿宴的礼制，场面恢宏，礼仪规制繁复严谨。百余人组成的祭祀队伍各司其职、各展其能、井然有序。祭祀队伍的道具均有专属名称，制作工艺极为精细，如旗牌銮驾、大伞小伞、提炉薰炉、响杖戏竹、神盘器皿及“禁口花”等，均为传承久远的仿古工艺制品。

　　在整个赛社活动中，最核心的礼仪为“供盏”，其流程完全仿照帝王寿宴的“盏次”执行。在赛社表演中还要演队戏，也是供盏礼仪中的精彩环节，所演杂剧均为赞体，多借鉴或演变自唐宋时期的“诗话”与“词话”，以锣鼓击节，顺口诵唱。目前，民间仍留存《大会垓》《虎牢关》等古本剧本。武戏表演者的衣饰与龙褂相近，腿前加饰战袍式贴片，腰间系特制“疙瘩带”。扮演“前行”者头戴展脚幞头，身着红蟒袍、脚蹬乌靴，手持“戏竹”，形似宋代“参军色执竹竿拂子”的形制。队戏舞蹈时，表演者需佩戴仿古傩舞面具，其形象多为长治地区常见的大头和尚、寿星、八仙、钟馗、监斋神、猿猴等。

　　贾村赛社表演中所用乐器分为粗乐与细乐两类：粗乐含大锣、大鼓、大夹板、大唢呐、铙钹、手锣等，细乐则包括唢呐、笙、横笛、挎鼓、小镲等。庙会作为民间大众化的文化狂欢活动，从贾村赛社队伍中乐户与武戏表演的服饰及道具，可清晰窥见民间传统工艺的粗犷风格、精湛技艺，以及百姓的狂欢心理。乐户所穿服饰样式独特：头戴“七折八扣”小帽，额间箍有额翼，上插雉尾，象征对翼星的崇拜；身着前短后长的“龙褂”，正面观之似马褂，背面观之若长袍，或穿有领无袖的“开氅”。

　　因贾村赛社连年举办，自清末起，“三行”（王八、厨子、鬼阴阳）便由本村人员担任。赛社活动中最令人称奇的环节为“插祭”，又称“面祭”或“花祭”——它既是赛社神场的布置设施，亦是特制的祭祀用品。其制作方法是：以面片雕镂成型后油炸，再经精巧扎结，组成高宽如墙、形似层楼的面塑建筑，每层之间还插塑故事人物。这种独特的面塑工艺精细古朴，实属罕见，堪称长治民间赛社的“绝活”。

　　在历代村民世代相沿的传统祭祀习俗与热忱参与氛围中，贾村赛社活动及附带的各类传统民俗信仰礼仪、民间社火表演，始终在民间民俗生活中保持兴盛，成为贾村延续久远的文化脉络，亦是彰显贾村地域文化特色的民俗符号。直到抗战烽火燃起，贾村庙会赛社活动中断，至20世纪九十年代才恢复。

　　民间乡韵凝千年。进入新时代，贾村在传统庙会的基础上，对千年“活化石”赛社文化进行再度挖掘、传承与发展，进一步丰富民间社火的内容，为这一活动赋予全新解读。正因如此，贾村赛社被民俗专家誉为“华北第一社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