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文明

　　车子行进在奔赴清泉村的路上，心中不自觉地涌起两句诗行：“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在唐代诗人王维著名的《山居秋暝》里，寥寥数字，尽得风流，一派清新幽静的自然之景浑然天成，一腔恬淡优美的内心之境呼之欲出。车子继续向目标进发，白驹过隙之间，车窗两侧的风景匆匆掠过，山和水，一点一点地来到眼前。

　　清泉石上流，潺潺。河水缓缓流淌，安静恬淡，辉映着群山。江山苍苍，云水泱泱。青山绿水，是一座村庄的灵魂。清漳河在山西境内长146千米，流域面积4159平方公里，清漳河上游分两大支流，东西两源在左权汇合，至黎城清泉村流入河北省。这是本省最后一段支脉，从久远的过去至广袤的未来，静水流深，润物无声，它将默默给村庄以无尽的滋养。抬望眼，连绵起伏的杨岐山上，奇峰异壑，层峦叠嶂，林木森然，郁郁苍苍，绿植沃野千里，仿佛天然氧吧。鬼斧神工的红砂石岩，就像布满经文的书页，高深莫测，巍然坚挺。这是山水相间的田园风光，空气朗润，民风淳朴，置身其中，有李太白“渌水荡漾清猿啼”的场景，还有陶渊明“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的意境。这时，泉水绿意盈眼，一览无余，与高远的蓝天相映成趣。

　　清泉石上流，淙淙。似乎有微风拂过，河水涌起层层涟漪，波纹是时间在水里的倒影，是时间的化身。青山隐隐，绿水悠悠，全是时间的痕迹，自亘古来，到亘古去。抵达村庄，一棵古槐，与天空、大地、房舍互成角度，合抱之围，不知年轮几许？作家赵树理先生当年创作的小屋，在周围簇新楼房的比对下，不免落伍，好像间隔了好几个时代。然而，这就是历史，灵感在简陋的屋子里迸发，经典的光芒永不褪色。历史是背阴处的丛生苔藓，是阳光下斑驳的树影，也是村中老人稀疏的白发，脱落的牙齿和脸颊的皱纹，皱纹深深，留下时光穿梭的步履。折转身，调整焦距，杨岐山上，天坛寺、菩萨岩、圣水寺、塔洼寺等古建筑错落有致，晨钟暮鼓、苍松翠柏，蝉声阵阵，人文景观与自然风物融为一体，组成一个世俗的名字叫“永恒”。这时候，河底的岩土被激荡起来，水质有一点浑浊，色泽古朴光润，接近土灰，但比土灰有质感。

　　清泉石上流，咚咚。终于，风云突变，水流变得湍急，河水撞上石块，轰然有声，这是到了战争阶段，硝烟弥漫，风声鹤唳。抗战时期，清泉村播下革命火种，孕育革命精神，为太行旗帜的高高飘扬贡献了新的力量。我常常想：八路军129师进驻清泉村，与村大队神秘的清泉有无关联？泉水自129米的地层之下喷涌而出，两个数字彼此暗合分毫不差，这是偶然还是必然？这时候，再看心中的清泉，风沙裹卷着碎石，呼啸而来，乌云笼罩在上空，不辨天日，浪涛汹涌，临近沸腾，河水颜色一径深下去，再深下去，像流淌的鲜血，像招展的旗帜，像燃烧的烈焰——河流的颜色，与革命的风云，协调节奏，构成和弦。

　　清泉石上流，哗哗。四季轮回，寒暑更迭，气候变得复杂，瞬息万变，难以捉摸，此时此刻，河流在我脑中变幻莫测，呈现出复杂性。我们沿着清泉村崎岖的山路向上攀登，来到黎民剧社旧址，村庄的戏曲文化源远流长，已融入民众的精神生活，融进了村民的集体记忆。赵树理在清泉村创作并首演的《小二黑结婚》名扬神州，他与戏剧的渊源远不止此，经他创编的上党梆子剧目《三关排宴》经久不衰，“梅花伉俪”张保平吴国华夫妇联袂出演的同名戏剧《赵树理》，在省内外受到观众的广泛赞誉。很巧，采风活动与村庄庙会邂逅相逢，舞台的横幅上，“长治——红专剧团”几个大字赫然在目随风飘扬，面对一位戏曲演员，我脱口而出：这是梆子还是落子？——梆子！我继续追问：听过张爱珍吗？——当然听过，那是名角！对方的回复言简意赅，脸上充满向往的神色，我想，“爱珍腔”闻名遐迩，上党梆子名家张爱珍教科书式的演唱，也许早已成为所有梆子演员竞相学习的范本。这时候，河水在阳光的折射下，色调丰富，五彩斑斓，“赤橙黄绿青蓝紫”，像极了天空的彩虹，“生旦净末丑”，像极了戏曲中的脸谱图案。

　　清泉石上流，汩汩。“大音希声，大象无形。”色泽繁复到了极致，总要回归平淡。清泉，我心中的河流，历经自然的绿色，历史的古色，革命的红色之后，相互融合又彼此抽离，相互叠加又各自分散，如今，再次回归单纯的绿色，这是充满希望的季节，万物蓬勃。从槐米到小麦，从鱼塘到稻田，从资源开发到文化传承，从生态保护到乡村振兴——这是清泉村两代人前赴后继的故事，是对传统的坚守和传承，对未来的开拓和构建。初心的背后，是赤诚饱满的情感，使命的背后，是勇于奉献的担当。这时候，枝条抽芽，万物复苏，春风拂过山岗，河水碧绿，柳色青青。

　　“清泉石上流”——我猛然想起摩诘居士，王维的诗句，与杨岐山也算合情合景合辙合韵。清泉石上流，亘古不息，暮色四合，万籁俱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