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立平

　　母亲爱花，亦爱种花。

　　母亲种花，是一个自在和自然的过程。

　　记忆中，老居屋前屋后、墙里墙外，到处都有母亲侍弄的花花草草。有的种在地上、有的养在盆中，豁口的碗、废弃的盆、破旧的坛坛罐罐，但凡能装土蓄水，都被母亲用来种花。

　　随心所欲，因陋就简，是为自在。

　　所谓自然，是说母亲种植的都是些常见的野生花草，有的是别人家移植的、有的是田野里刨回的。这些花草契合四季，春芽萌发、夏花灿烂、秋叶静美、冬来枯谢，花开花落，云卷云舒，正是自然走过的样子。

　　母亲种植的花，有两种使我至今无从证实花名。一种叫桃柳，从别人家剪回枝条，种在地上即生根发芽，长成一株小树。还有一种叫杨莲花，印象中红肥绿瘦。孩子们玩耍时，摘个花瓣，撕开根部贴在脸上，童声朗朗，花影憧憧。

　　如今，杨莲和桃柳，母亲告诉过我的这两个具有诗性的名字，连同故园一众花草，映衬着土土的村庄、土土的宅院，成为我怀念母亲时的背景和影像。

　　在故乡读书时，我也是全家最好的愿景，就是通过读书改变命运。不少同窗都挤上了中专或师范的独木桥，而我无缘企及，正处于人生低谷。便在那时，我见到了此生所见最亮的花——山丹丹。

　　中考前，随同父亲去了离故乡十余里之遥的沁县华山。那里山外有山，山山相连，绵延起伏，层峦叠嶂。时有时无的山路，通向山巅一个破旧的小庙，父亲说是夫子庙。

　　远远一点火一样的花色，赫然出现在视野。在石多土少、花草零落、人迹罕至和苍茫无际的大山深处，显得那样突兀、那样傲然。父亲说，那是山丹丹，一年开一朵，开了几朵便生长了几年。那一簇山丹丹，那荒凉的山野中令人悸动和惊艳的亮色，在我雾霭弥漫的心际，产生了极大的震撼和冲击。

　　是的，春天会如期到来，太阳迟早也会从心中升起。点亮贫寒和困顿的，有故园满院落自由自在和自生自灭的花花草草，也有这火一样嵌入灵魂、照亮生命的山丹丹。

　　我的人生奔赴是一路向南。离开故乡南下沁县读高中，然后继续南下来到长治读师专，并定居于此，离故乡、离父亲母亲越来越远。有时想，离别故乡是一个有悲情意义的命题，实际离别的是人生的穷困和无奈。故乡和父亲母亲，永远是充满温情的存在，离开时间多久，怀念就有多深。

　　长晋高速刚开通时，回武乡县参加一个纪念活动。高速公路中间的绿化带草茂花繁，花秆笔直挺立、不蔓不枝，花色红白相间、迎风招展，那不就是母亲种在故园门外的蜀葵吗？离开故乡十年，他乡遇故知，好像也遇到了故园、遇到了故园的父亲母亲。对父亲母亲的挂念，一直是我内心最柔软的部分，不敢触碰，泪点最低。

　　母亲来长治随我生活，实际是帮忙照看孩子。从她来长治直到去世，我虽有寸草之心，但并无太多机会报偿三春之晖。我那时住的家属院，20世纪70年代建成，十几户人家共住，属于棚户区。母亲来时，把在老家种植的花拿来几盆。但无奈我那时在机关疲于应对，主要也心不在此。

　　母亲回老家的几天，那几盆花便枯萎了，让母亲很是心疼。其中一盆，花叶卵圆、花色暗红，母亲告诉我叫仙客来。忽然想，仙客来是不是有某种寓意呢？

　　在我因公务公文忙得颠倒昼夜，在基层默默摸爬滚打时，希望的是得到指点和帮助。母亲给我那盆花时，未必想到这种用意，但母亲来长治后没几年，我辛苦依旧，可路子走得越来越顺了。

　　在母亲来长治两年后，我多方筹措买了现住的房子。但好景不长，2012年母亲去世，时年六十有六的父亲还在上工的地方住门房。为弥补心中的遗憾，我将父亲接进了新房。

　　父亲生活粗粝，和母亲一样简单朴拙。住进新家后，父亲每天骑着车风风火火出入小区，去公园或附近居民区看戏，去超市或菜市场买菜。回家后听老家评书、看武乡秧歌。

　　在父亲晚景规划中，我给他加进了酒和花两项内容。他年轻时喜欢饮酒，也曾因饮酒多而受伤。上年纪后，他每晚睡前小酌一两杯，晚上睡得踏实。罹患恶疾前后几年，父亲滴酒不沾。

　　我喜欢绿植，水培的、盆养的，新居地上到处都是。让父亲料理花草，有怀念母亲的意味，也有丰富生活色彩的意愿。父亲料理绿植很是用心，洗菜淘米的水浇花浇树，何时浇灌自己把握时间。经常有客人对郁郁葱葱的绿植赞赏有加，我会不失时机表扬父亲：都是我爸的功劳，父亲也因此成就感满满。

　　近两年曾养过一盆幸福树，树高两米左右，花盆口径六七十公分。忽然意识到那样沉重的物件，父亲是怎样搬进家的？许多时候，我虽本意是照料父亲，但总有粗心的地方，让父亲承受了不少不能承受之重。父亲去年十月去世前后，那盆幸福树表皮开始脱落，没多久树叶落尽，终结了陪伴父亲的使命。

　　故乡古称为涅，正如涅字析义，故乡是水量充沛阳光煦暖土壤厚实的地方。落笔时，父亲母亲长眠的涅河畔绿意萌动，吸纳地气，承接雨露，给世间传递天地的灵气，还有父亲母亲在那里安好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