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芳

　　长治古称上党，雄踞在太行山上，与天为党，尤以苏东坡的一句“上党从来天下脊”而著名，一半儿秀丽山河，一半儿遗珍古建，如同一幅久远的时光古画，静静地守候在山与河之间，等待着每一个有缘人。

　　等了许久，终在蜀葵开花的时节，山东省散文学会共16名作家慕名而来。

舒适的温度

　　甫一下车，山东人便体味到一丝凉意。

　　“凉快，真凉快”，赞叹声此起彼伏，从40℃的泉城济南，千里迢迢奔赴而来，首先掳获他们的竟然是气温。来之前的那句“特邀你们来避暑”，终究没有成了虚话，心便放下大半。

　　长治这座城市这么凉爽，是有自己的地理优势。

　　东，可望见老顶山，那是神话故事神农尝百草的发生地，山上的炎帝铜像高高屹立。山上的百谷园，四季常青。百谷园里有百草堂，百草堂从来没有把自己变成一地荒芜，即使北风凛冽时，也凝聚了深绿色示人。春天来了，百草堂就被惊蛰的虫儿叫醒，在雨水的滋润下脱胎换骨，舒展成求爱的模样，世界一片清明。百草堂在一日日的吐纳间，不仅仅有花的幽香，更多的是药草的清香。山，阻了强风。绿，湿了空气。

　　西，可望见漳泽湖国家城市湿地公园。公园里鸟鸣喈喈，翩跹于河水之上，花开出三季的芳香。夏季可感其凉，冬季可赏白雪覆盖枯荷，秋天的芦苇还带着《诗经》的雅韵，它是长治的肺，是老百姓的胜地。

　　山和湿地，让长治的夏天分外凉爽。那一句民谣“冬有雪，夏无扇”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也让山东人体会到了，它真不是纸上谈兵，无论是夜宿潞城北村培训基地的凉意，还是投宿平顺龙门客栈的湿润，都有凉爽的风在吹拂，气温有点偏凉，可他们甘之如饴，尤其在龙门客栈时，附近就是六朝古建龙门寺，流水从脚下潺湲流过，且有“龙门客栈”这个网红名称加持，当鸟鸣声和溪水声把人唤醒时，真的很惬意。

　　长治的凉，来自于水，来自于树，来自于与大自然的和谐依偎，也来自于居于太行之巅的高度，怪不得张仪合纵连横中，也会赞叹这天之脊。

飞檐的气度

　　长治国保单位有73处，时间所限，这次山东作家的长治之旅只能撷取其中几处予以细览，收获颇多。

　　首先窥得潞安府城隍庙的是山东省散文学会副秘书长李健，这个戴眼镜的帅小伙儿站在酒店的高层之上，发出了一声感叹：竟然住了个庙景房。庙景房的庙，就是古建潞安府城隍庙。红墙绿树，戏台、玄鉴楼、献亭、大殿、寝宫，一一排列，700多年的坚守，终于把自己守成了全国现存已知规模最大、保存最完好的府城隍庙。

　　上党门上，风驰云动，一粒种子站起来就是太行山的高度。从潞州、潞安府到长治之名的变迁中，风云总是在这里汇聚。

　　长治市博物馆里，春秋时期的青铜器、金元时期的红绿彩瓷器、造型各异的琉璃，无不让人驻足。长治的历史很长，长得漫卷过旧石器考古的石头话语，又在这些器物前停下了脚步。

　　山东省散文学会秘书长王展看到了一个人：看，陈九畴。原来是在博物馆的廉政陈展厅里，他们遇到了山东老乡。明天启版《潞城县志》记载：陈九畴，山东历城县人，进士，质仁自然，性甘恬澹，均徭役而颂声作，虔祈祷而穷民苏，《府志》称其古朴廉介，抚疲民如婴儿，不求闻达而声自茂，升工部主事。原来是一代廉吏，竟然在我的家乡做官，陈九畴是万历七年来的，万历十年离开，他在这里任职三年，一定走遍了我熟悉的山山水水。

　　接下来还要去观音堂看看，琳琅满目、金碧辉煌的观音堂吸引了山东人的目光，满殿的彩塑，无论大小，均栩栩如生地站立在小小的殿宇之内，纵使尘满面鬓如霜，也难掩其“容颜”，作家蒋殊笔下的《神灵的聚会》真是贴切，这满堂的明代悬塑，与临汾隰县千佛庵、晋中平遥双林寺、太原太山观音堂、晋中介休后土寺等地的悬塑，构建起一个神佛俱在花雨满天的世界。

　　又一次在长子法兴寺遇到大雨，所幸张宇飞在，我曾经这样写过：站在翠云山上，一座舍利塔，一个有着寂寂不灭长明灯的燃灯塔，一座浓淡相间的青山，一座烟雨中的寺庙，一个灰暗天空映衬下的挑檐，一个硕大的古朴斗拱，一个已与古庙浑然一体的张宇飞，一垄古意，一缕闲，一腔悲悯，一股檀香，一味欢，一阵阵禅意如烟雨纷至沓来，自在无碍地进入心间。此刻的情景如同多年前的场景复制，张宇飞娓娓动听的讲述让山东朋友进入了一个雕塑艺术的华美世界。

　　同处一域的崇庆寺，宋塑也很精美，阎王殿的帝王阎君都很出奇，寺里的蛩竹在细雨后飘飘摇摇地缀满露珠。

　　潞城的原起寺里，唐寺宋塔的秀美映绿了身旁流过的浊漳河，北魏的历史穿越过尘世硝烟，隐藏了许多不为人知的过往。

　　潞城李庄文庙、李庄武庙相对而立，硕大的元代斗拱铺设在黄土地上，山东山西两夫子，一文一武对世代人心进行着教化。“桂殿兮兰芳，望灿烂兮日曜光，茫然兮此地，美轮美奂兮天一方”，李庄武庙重修后，有人写过这样的赋，很美。李庄文庙中有一通元大德七年的“诏告圣号圣旨碑”，这是加封圣旨，只不过刻成了碑文。元大德是元成宗的年号，元成宗名叫铁穆尔，元朝第二位皇帝。我惊讶的是，以无数铁蹄征服整个世界的元朝皇帝，也会对孔圣人加封并尊崇。孔夫子是山东人，著《春秋》一书，关羽祖籍运城解州，以读《春秋》著名，想到这里也就理解了李庄武庙会刻下“山西夫子”四个字。面对这样一个村子，山东朋友频频点头。

　　平顺天台庵虽小，却是唐风建筑，至今人们还在为它是唐代建筑还是五代建筑而争论不休，但是唐代风格是肯定的。山东朋友跟着守庙人，一点点地认识古建，这是斗拱，这是铺作，这是普柏枋……

　　大云院的五代壁画珍稀无比，维摩经变画已漫漶不清，曾经的花雨满天被遮蔽，岁月的尘迹掩盖了旧日的光芒。

　　佛头寺里，我们遇到一个妙人，可以与张宇飞讲述相媲美的守庙人，小小的佛头寺沸腾了，每个人都感知了古建的意蕴。

　　淳化寺虽小，也是挑角飞檐，金代黎城县令李晏在这里留下了“山围故垒怀千古，河转孤岩激怒涛。回首烟霞应笑我，人间官职信徒劳”的感叹。

　　夏禹神祠里，元代的大斗拱硕大而有气势，大殿前的月台雕刻精美，极其罕见。祭祀大禹的庙宇在浊漳河畔并不是孤例，可以这么说，众多的大禹庙与浊漳河一起构成了大禹治水的宏大场景。

　　终于来到六朝古建龙门寺了，天王殿、大雄宝殿、燃灯佛殿，诸神安在，讲述的是五代、宋、金、元、明、清六个朝代的风云跌宕，尤其是西配殿，还是唐到五代时期木构建筑悬山顶殿宇唯一的实例，漂亮的结构，让人叹为观止。

　　当站在九天圣母庙的高台上时，山东人肃穆以立，毕竟在很多人的眼里，九天玄女与山东泰山的碧霞元君是一回事，他们来虔诚地祭拜。

　　金灯寺里的水陆法会庄严而肃穆，元好问为何两到金灯寺，人们还没来得及细究，便被林滤山的风光所折服，感叹声此起彼伏，群峰在太阳下升起淡淡的山岚，山形如斧削、如刀劈，如神仙的袍衣在舞动，又如画师的大笔在挥动，那是怎样的美？不入深山便不得见。

　　就在长治的崇山峻岭间，深山藏古寺，每一处古建都有极美的飞檐，《诗经·小雅》早就写出了古代宫室的美，林徽因也说：“上部巍然高举，檐部如翼轻展，使本来极无趣、极笨拙的屋顶部，一跃而成为整个建筑的美丽冠冕。”这飞檐代替古建说话，也写下了长治的气度。

红色文化的高度

　　八路军总部王家峪旧址，八路军总部砖壁旧址，故事有很多，前来的作家里有几位军人，他们在朱德总司令种下的红星杨前驻足，大山中黄土绿树环绕的许多村庄都留下了八路军总部的足迹。八路军太行纪念馆里，讲解员的声情并茂让几个朋友流下了热泪。

　　离开武乡的时候，那热泪还未流尽，还未从下北漳鲁艺旧址回过味来，就站到了潞城北村鲁艺旧址。往东几步，就是八路军总部北村旧址，民国初建造的四合院里，电报声穿越了千山万壑，北方局整军的步伐整齐划一，左权将军与刘志兰结婚的场景仿佛还历历在目。

　　一天的红色文化沉浸，让山东朋友始终饱蘸着激情，百团大战的枪炮声、“战士仍衣单，夜夜杀倭贼”的朗诵声，声声入耳，小米加步枪打出的奇迹，在大山之间回旋，冲锋的号角灌满人们的心胸。

　　红色的历史经得起时间的检验，经得起不断审视和回味，也书写了一个高度。正如蒋殊所说，今日的铭记，是拒绝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