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梁红玉

　　忘记了是不久前的哪个深夜，一位很美的女士转发了铁子老师名为《春泥百草香》的画展预告，地点在五村的“前沟之恋”。

　　心突然就动了，在这样的夏天，在那样的地方，看一场那样的画展，该是多么风雅的一场遇见。那位很美的女士终究因为琐事未能同行。遗憾未及蔓延，好友王峰便约我一同看展，欣然而至。

　　我是来过这儿的，那年的深秋，耳畔的风刚起了一丝凛冽的味道，便同几位友人一起来了，只是一眼，就被惊艳。石板铺就的山间小路朝着它想要抵达的地方蜿蜒着。一处处的院落并不整齐划一，一些院子门口埋了几口大缸，缸里是开败的残荷，枝叶虽败，风骨犹存，为渐起萧瑟的秋意平添了一份禅意。

　　山间小径有用青石砌成的矮桌，桌面泛着反复打磨使用过后的油润，桌子的四角被磨得恰到好处，棱角依稀，已不见尖锐。我不禁想，这青石真是雕琢到了一个很难达到的境地。如人初入俗世，不懂静心敛意，一身的锋芒恨不得都露在明处给大家都来看看才好，说话要冲，喝酒要烈，宛若未曾打磨的大石，棱棱角角锋芒凌厉。

　　渐渐年长几岁，周围人得志的早已得志，自是修得八面玲珑，圆滑妥帖的宛若雕刻而成的艺术品。而不得志的便也丧了气，自己撞掉也好，别人敲掉也好，之前身上的棱棱角角竟也圆圆润润。而经历种种过往，既锋芒不露又存有棱角有度的人就显得弥足珍贵起来。他们能杀伐决断，亦能心存慈悲，虽过尽千帆，幸初心仍在。

　　石桌上是一套茶具，粗瓷的茶壶上疏疏落落地画着几笔梅花，古拙而又生动，茶壶下面是一架小小的泥炉，它们静静地在那儿放着，诉说着主人的优雅。很久之前就读过的一句诗“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在此刻终于有了具象的感受。那一刻，我多想和我的朋友们在这淡淡寒意的秋季下午，围坐在这石桌旁用眼前的泥炉煮一壶清茶，喝茶叙话，该何其风雅。

　　然彼时“前沟之恋”还未对外开放，我们去游览并未提前知会主人，若擅用主人茶具更是无礼。悄悄地压下心里澎湃的念头，只小心翼翼拿起那把小壶细细观赏，同行的友人拿着相机抓拍一帧照片，竟也颇有韵味。大约，到了这个地方人亦会受环境熏陶，清雅便不自觉地生出来了。

　　村里的院落多以红泥土坯做墙，一座座还是旧时的模样。推开泛黄的院门，岁月的厚重感便扑面而来。恍惚间，觉得似曾相识，是什么时候到过这样的院落呢？小时候某一次去乡村的亲戚家拜访？还是更小的时候被父母抱着去过的什么地方？或者根本只是在梦里见过。

　　有一处院子的正中是一棵挺拔的山楂树，许是有了岁月，这棵山楂树要比之前看到过的高大许多。抬头望去，树上挤满了红艳艳的山楂。叶子已经泛黄，随风飘零着。有的山楂已经熟透，便脱离树的怀抱，纵身跃在地上。

　　秋尽冬来，这棵有年头的山楂树守着这有年头的院子，年复一年。它呈现出一种丰艳的，浓稠的，却让人感觉有些寂寞的美，寥落而又生动。

　　而这次踏着韶光故地重游，自然又是一番光景。

　　初夏的下午阳光温暖和煦，我们循着小径朝“一脚泥巴”图书馆走去。微风拂过，周遭的丁香花影浮动，香气便随着阵阵微风朝人们徐徐送来。风把丁香的浓郁分散稀释开来，人们闻到的，便是恰到好处的幽香。一面背阴的山坡上长满了不知名的紫色小花，浅浅的紫色星星点点，连成一大片，把山坡、沟渠那些裸露的泥土装点得诗意盎然。

　　所有的小草沐浴在春日的阳光里肆意生长，它们是莹莹的翠绿，散发着无限的生机。“一脚泥巴”图书馆就在这片翠绿中静静地站立。

　　看见它，走进它。在这里，时间仿佛停留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泥刷的墙，砖铺的地。老式的电话、钟表和电影放映机。还有仿佛用过很久，油漆已经剥落的椅子和茶几。坐上一张年代感满满的椅子，随手拿起面前的一本书翻阅，内心深处那些对审美和意境的想象便一点一点地蔓延开来。

　　踏着木制的阶梯通往二楼，盘坐在地下的蒲团上，拿起一本书翻看，或者不看，就坐在那里发呆，置身其中，一点点感受着这里的底蕴。身旁古拙的陶土瓶子里或插几朵小小的风干莲蓬，或插一束姿态肆意的芦苇。在这方清雅的空间里，要静静地坐在蒲团上，捧起瓶插细赏，或闭上眼睛，任由思绪飘去远方。同行的友人如果在此时按下快门，即便是摄影小白，也能得到几帧文艺气息极其浓郁的摄影作品。

　　洁白的不知名的花簌簌地落下，我们牵着手，踏着满地落花，去观赏铁子老师的画。画展在距“一脚泥巴”不远的一处展馆里举办。这里有个很文艺范儿的名字《墙外艺术馆》。依稀听铁子老师说这次画展的创意和策划都是张国田先生提出并全程参与实施的。以前也依稀听说过张国田先生的名字，听说过他为我们这片土地所付出的艰辛。

　　艺术馆的布置颇具现代气息，纯白的墙面挂着一幅幅铁子老师的画作。墙面是白的，地面亦是白的，整个氛围有一丝丝的清冷，但铁子老师的画却是热闹的。

　　或春耕，或秋收，或节庆，或会友。着实生动有趣。感觉他的画既有《星空》的意境，又有《向日葵》一般的色彩。仔细看，感觉他的每一幅作品其实都离我们的生活很近。他的作品是抽象的，写意的，有的人物并没有描绘五官，但是通过画面的场景和色彩的调和，人物的衣着和动作勾勒，一个个人物竟感觉无比鲜活，在画面上你能看到他们在做什么，你甚至可以听到他们在说什么，我想大巧若拙就是这样吧。真正好的文学艺术作品，永远是贴近人民群众生产和生活的。

　　当我们正认真欣赏铁子老师的作品时，展厅里走来了一位气质高华满头银发的前辈，他热情地向我们介绍正在展览的作品和举办这次展览的初衷。

　　他邀我们一同到村里走走。

　　闲谈中，我们才得知眼前这位温和有礼，儒雅健谈的前辈竟然就是本次画展的策划人，平遥国际摄影节总策划和五村的整体设计者张国田先生。他给我们讲起驻村伊始刚见到前沟的样子。一个荒废已久荒芜破败的村落，堆满了垃圾，到处都是残垣断壁，数里不闻鸡鸣犬吠。但是他用他的艺术视角，发现了这里独特的美，开始一点点地打造成我们今天看到的样子。这期间的艰辛困难可想而知，但那些辛苦先生却只字未提。

　　先生说，前沟是他至今为止艺术生涯中最完美的一个作品，是他内心深处的爱和依恋，只有在这方土地上他才能无拘无束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思考艺术，思考人生。

　　我不懂艺术，但我能了解先生内心深处对艺术那种澎湃的热情。我觉得前沟和国田先生是相互成就的最好典范，先生用他的心血浇灌在前沟这片并不肥沃的土地上，前沟也不负所望地在滴滴心血浇灌下终于长出了血肉，开出了花朵。他们互相成全，他们相得益彰，正如铁子老师的画和前沟的景，那么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村里的客房都已经装修完成，它们是旧时的窑洞，更是如今的桃源。不同于其他民宿大红大绿的浓艳调子，这里窑洞深深，实木质地的床上洁白的床单和现代化的卫浴让房间看起来高端而舒适。

　　窑洞内泥坯的墙上挂着铁子老师色彩浓郁的作品，窑洞外面用玻璃和钢架延伸出一个并不算小的空间，这片空间里阳光充裕，盆栽的植物在角落里吐露着丝丝绿意。躺在被阳光填满的藤椅上，迎接最休闲惬意的时光。陈旧与新生，传统与时尚，风雅与世俗在这里完美地融合成一种叫格调的东西。

　　我不禁想象起未来来到这里客人的样子，有情人交颈呢喃，他们的情话和秘密被埋藏在窑洞的深处。恩爱的夫妻带着年幼的孩子在周末踏入书香氤氲的田园，儿女带着已经老去的父母回忆当年的窑洞情怀。大批的艺术生带着他们的画板迎着朝阳在这里写生，采风。三五好友在这里雅集，喝酒品茗，醉了，便席地躺下看星星。

　　我想，假以时日，这里必定群贤毕至，雅客云集。

　　夕阳西下，我们向国田先生挥手告别，回首再看前沟，处处都是巧思，步步皆是风景，这个地方承载了一切我对美好和风雅的向往，它值得我们无数次的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