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秋保

　　过了初夏，蝉儿们开始活跃起来。一时间，山乡碧野间到处充塞着蝉的鸣叫声。蝉声阵阵，如歌如诉。唱响了寂寞的山村，唱响了绿色的乡野，也唱响了山里孩子们心中的梦。

　　每年夏天，当蝉声响起的时候，山里的孩子们便迎来了他们一年中最快乐的时光。夏日的午后，是蝉欢歌起舞的时候。孩子们便会千方百计地逃过大人们的监管，或从他们午睡的鼾声中悄悄爬起，猫着腰小心翼翼地溜出家门，追着那一声声诱人的蝉鸣，与小伙伴们结伴前行，一起去逮“喔嘤喳”!

　　“喔嘤、喔嘤，喳——”很早以前，我们对“蝉”的认知几乎为零。在人们眼里，那种在树林间飞来飞去又会唱歌的小精灵，煽动着晶莹透亮的膜翅，蠕动着鼓起的锥形腹部，发出的声音是那样的优美动听，声声入耳，令人心醉。于是，沿袭老辈人的叫法，管这种会飞能唱的小东西叫“喔嘤喳”了。

　　长大了之后，我才从课本上知道了“蝉”的名字，也渐渐记住了“蝉不知雪”“金蝉脱壳”“噤若寒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些与蝉相关的成语和故事，记住了唐代诗人虞世南写《蝉》的名诗佳句：“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从此，小小的“喔嘤喳”，戴着诗意的光环，走进了我童年的生活，成为我记忆中的“蝉”。

　　调皮是孩子们的天性。夏日的山村因有了蝉的鸣唱而彰显出活力，山里的孩子们因蝉而变得兴奋起来，心中的野性就像草一般疯长，着了魔似的和同伴一起去逮“喔嘤喳”。盛夏酷暑，热浪滚滚，蝉在树间飞来飞去，我们在地上追来追去，或疾步快跑，或猫腰跟进，唯恐惊扰了那正在鸣叫的蝉。一旦有人发现了目标，便轻轻地挪动脚步，悄悄地走到树下，慢慢地爬到树上，再一个机智的伸手飞扑，一把抓住正在“喔嘤、喔嘤”鸣叫的蝉。由于我从小笨得不会爬树，就只能站在树下观战。一看到小伙伴逮住了“喔嘤喳”，便高兴地拍手叫好，分享着大伙儿抓到蝉的快乐。

　　不过，更多的时候，我还是喜欢坐在门前的大树下，静静聆听蝉的低吟浅唱。“喔嘤、喔嘤，喳——”，那优美的蝉鸣，此伏彼起，或远或近，犹如一曲来至天外的长歌，驾着夏日的阵阵山风，在山野中轻轻地回荡，为寂寞的乡村送来了夏日的欢乐，让山里人的生活有了诗情之美。有时，蝉儿们也会兴致地聚在一起，在蓝天白云下吟唱，在绿林乡野间飞舞，为消夏纳凉的山里人奉献一场特殊的夏日音乐盛会。顿时间，小小的山村沸腾了，歌飞蝉舞，喧嚣如流，一蝉领唱百蝉和，一声接着一声，一浪高于一浪，一阵强似一阵。整整一个夏天，“喔嘤、喔嘤，喳——”的叫声，成了山村生活的主旋律，成了村民消夏的伴奏曲。

　　岁月如歌。蝉是山村的歌者，蝉是夏天的使者。蝉鸣声声，隽永绵长，伴我走过了无忧无虑的童年，走出了生我养我的山乡，走进了书声琅琅的校园，走向了辽阔壮美的草原，走到了卫国戍边的北疆。

　　生活如诗。童年的生活因蝉而充满诗意，山村的夏日因蝉而灵动悠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在蝉鸣声声的夏日里享受生活，我在流淌着诗意的山乡快乐成长。蝉声响起的地方，永远是我心中的诗和远方。

　　然而，当我走出家乡的那片山野，走进了辽阔的内蒙古草原，置身于那片广袤的塞北大漠，在茫茫的大青山执行国防施工任务时，远离了热闹喧嚣的城市，远离了绿树掩映的村庄，就很难听到蝉的鸣唱了……

　　天长日久，日久天长，夏日听蝉便渐渐成了我心头的一缕乡愁，一丝惆怅。要知道，在大山深处寂寞的夏日里，我是多么渴望能够听到夏日的蝉鸣啊！

　　一个十年，又一个十年过去了。退休之后，我来到了杭州生活。炎热的夏日，我独步街头，听蝉鸣声声，却怎么也找不回原先的感觉。竟然发现这里的蝉声与北方大不相同，“吱、吱、吱——”，一个腔调，一韵到底，冗长无味，听起来很不舒展。再说，南方的蝉也太多了，蝉声也太大了，如雷贯耳，没完没了。此刻，让我猛然想起 “知了”这个名字，这是南方人对“蝉”的别称。但，令人费解的是，怎么同一个物种，竟会发出不同的声音呢？反复思忖，渐有所悟，不由记起了《晏子使楚》中的那段名言：“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所以然者何？水土异也。”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同一物种的“蝉”，之所以会在不同的地方，发出两种不同的声音，完全是由于不同的生存条件和语言环境所致。那些生在北方的蝉，其叫声就如同北方人说话一样，吐字清晰，声音洪亮，抑扬顿挫，有一种韵律之美。而南方的蝉，则在当地语言环境的影响下，其发声就如同南方人的吴侬软语，既听不懂又缺少应有的节奏感。“知了、知了”，其名自詨。想必，如同“喔嘤喳”一样，“知了”其名就是由此而来的吧！

　　那么，在杭州怎么会有如此多的蝉呢？蝉声又会如此之大呢？思来想去，还是那句古话：“所以然者何？水土异也。”不同的地域文化，不同的生活观念，不同的风土人情，对蝉的认知自然有所不同。在北方人心中，蝉是天上飞舞的精灵，是大自然派来的使者。而在南方人眼里，蝉是餐桌上的美味，南方地区大多有爱吃蝉蛹的习惯，形象地称之为“地猴”。然而，若要满足人们舌尖上的需求，就要有足够的蝉蛹资源作支撑。所以，在野生资源不足的情况下，他们便开始人工孵化。孵化是一个有趣的过程。他们先是把蝉产下的卵，孵化成小小的白色蛹虫。适当的时候，再把它们撒种在田间树下的地缝里。孵化出的蛹虫钻入地下，汲取自然的精华，吸纳大地的营养，便迅速成长起来。蝉蛹长大后，趁着沉沉的夜色从地缝中钻出，悄悄趴在树干上或草丛中，这就是人们眼中的“地猴”了。“地猴”是高蛋白食品，经过烹炸后，色香味俱佳，吃起来津津有味。所以，夏日的小区之夜，经常可以看到有人打着手电在林间树下捉“地猴”的情景，令人唏嘘不已。之后，他们便独坐家中，炸一盘地猴，盛一杯小酒，自斟自饮，悠哉悠哉，该是何等的惬意和潇洒！即便如此，那么多从地下钻出来的“地猴”，是无论如何也抓不尽吃不完的。而那些没被抓去的“地猴”们，金蝉脱壳，化蛹成蝉，栖息于城市的各个角落，便成了大自然的歌者。于是，喧闹的城市中便有了如此众多的蝉，也就有了夏日里那如雷贯耳的蝉鸣，为奋进中的杭州城献上了一曲优美动听的时代交响曲。

　　夏蝉虽小，浑身都是宝。其蛹美味，蝉蜕可入药。如此说来，无论是北方人眼中的“喔嘤喳”，还是南方人心里的“知了”，都是我们人类的朋友，都是我们心中的蝉。“蝉”“禅”同音，蝉心向善，其德可赞：蝉儿守土有责，既来之则安之，深深爱着生它养它的那一方山水；蝉儿知恩图报，用毕生的吟唱回报社会，为夏日里的人们增添了无尽的欢乐；蝉儿与时俱进，让热情奔放的生命之花，在夏日里绽放出更加夺目的光彩。这就是我喜欢夏日听蝉的原因，这就是我夏日听蝉的真切感受！

　　如此看来，我们是不是也应当为蝉高歌一曲，或是留下一笔精彩的赞美呢？ 

　　我想，无须多言，答案应该是不言而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