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狄赫丹
盛夏时节,天空不时有莫测的变化。经常是炽烈晴朗好端端的午后天气,突然就变了脸:大风忽至,乌云翻涌,甚或雷电交加,暴雨倾盆——翻涌的浓云上面,传说中的雷公、电母、雨伯、风婆此时正忙活得紧……一场聚力千钧的雷霆暴雨过后,忽又云开日出,骄阳再次如火般地炙热。有时,一抬头还可看到远山半空里,云霓中搭起了一座彩虹仙桥。
时光紧慢之间,日子就在热烈忙碌中步入了夏至。夏至是二十四节气中的第十个节气,也是入夏以来的第四个节气。每年6月21日或22日进入夏至,太阳到达黄经90°。
到此,夏季恰恰过了一半,正值所谓的“仲夏”。
世间万物,到了壮年,生命力显得最为旺盛,被称为盛年、盛期。光阴走到夏至,这一天“言万物至于此,假大而极致”,万物此时壮大繁茂到极点,阳气也达到极致,意指白昼最长、阳气最盛的一天。这时节,被人们称作盛夏。
一生一壮年,一年一盛夏。就是在这样一个热烈蓬勃的时节,一年当中白天最长的一天冉冉降临,正所谓“日长之极”。夏至这天,太阳光直射北回归线。整个北半球,均是一年中白昼最长、夜间最短,日影也最短的一天。而且,愈是向北愈是昼长夜短。我们可以留意一下,山西区域乃至华北地区夏至这天的白昼大约是十五个小时。在我国内蒙古的满洲里和黑龙江的漠河一带,白天长达十六七个小时。当然,如果你身处北极圈,夏至这一天的二十四小时,太阳都在地平线上空转圈,你会感受到只有漫漫白昼,不见沉沉夜幕的奇观。这是多么有意思的体验!
我们虽然不在北极圈,但也不乏关于夏至的有趣体验。酷烈的夏日,总让人想起童年时夏天的某些趣事。那时候,一群结伴嬉戏的小小少年常常会在夏至这天正午,趴在村中老槐树旁的井口边,看正午的阳光从井口直射到井底水面上,水面周遭都是倒影晃动的小脑袋,凉气逼人的井筒中满是瓮声瓮气、乱作一团的回音……我对这个一年当中只有这一天才能看到阳光照射到井底的现象充满了好奇;我们还会站到正午的太阳底下,转着圈寻找自己的影子。热烈的阳光下,小伙伴们个个满头大汗,兴趣盎然,不清楚平时在太阳底下那些长长短短的身影都到哪里去了?“影子钻到地底下了吗……”正当少年胡乱地猜测时,往往会听到大人们一声吆喝:“日头底下太毒,快快回来歇晌啊!”于是,大伙儿十分不情愿地分手。回家躺在炕上哪里能午睡得着,脑袋里满是纠缠着的奇思妙想……
时序轮回转,夏至年年过。每逢夏至节气来临,都会记起儿时印象深刻的情景。只不过,对夏至的感知已不再是年少时总单纯的好奇,而多了一份对节气的科学认知。
相传在4000年前的唐尧之世,先民根据天象的变化,用土圭测出了正午日影最短的一天,这天就是夏至。因为夏至这天白昼最长,所以古时叫“日永”。《书经·尧典》中有这样的记载:“日永星火,以正仲夏。”在《管子》一书中,“日永”就改作“夏至”了。对于夏至的特点,我国古代多有解释。陈希龄的《恪遵宪度抄本》一书说得尤其明白:“阳气之至,阴气始升,日北至,日长之至,日影短至,故曰夏至。至者,极也。”
节气循环的自然规律,让我记起小时候曾读过的一本繁体本书,书缺失了封面,至今也不知书名,在传阅中早已被翻得破烂,那个年代,谁没读过几本无皮卷边儿的书啊!书虽残破,但我依旧读得津津有味。书中的一些句子至今难忘:“夏至后天渐短短至极处,必有个冬至节一阳来复……”——时光就是这样不声不响地启发着我们,让我们明白物极必反、盛极必衰、过犹不及、否极泰来这样一个个的生活哲理。
的确,夏至是一年中阳盛到极点的时刻,按古代传统科学的解释,阳盛到极点时,没有丝毫的停留,阴气就开始从地底上升,所谓“阳气之至,阴气始升”,所以夏至又称“一阴生”。传统蒙学读物《幼学琼林》中说:“夏至一阴生,是以天时渐短;冬至一阳生,是以日晷初长。”夏至过后,白昼渐短,阳气一日日减弱,阴气一天天上升。直到冬至,阴气达到极盛了,阳气重又升起。如此循环往复,推动四季运转,万物生长,生命交替。中国人追求天人合一、阴阳平衡,或许就是个体生命对适应这个天地循环的向往吧。
“阴气始升”的夏至节气分为三候:“一候鹿角解,二候蜩始鸣,三候半夏生。”意思是说,头五日属阳性的鹿,夏至日这天,感觉到阴气生而阳气衰,头上的角就开始脱落下来。而属同科的麋却属阴,所以在冬至日才脱落;后五日地下的蝉感受到了阴气,也匆忙爬到树的高处,开始一夏的嘶鸣;再五日半夏开始破土而出。半夏是一种喜阴的药草,因在仲夏的沼泽地或水田中出生所以得名。这是一种有毒植物,不小心吃了,立刻就会口舌发麻。可万一有鱼刺鲠在喉咙,半夏却能治疗。如果被蝎子蜇了,拿半夏的根捣烂,敷在伤口上,以毒攻毒,也能很快止痛。
虽然说夏至是个天文类节气,可是新麦登场,秋苗茁壮,这时节的民俗活动,更多是与收获有关。祈求丰收的“夏至节”最早出现在秦汉。秦时还将夏至确立为四大节气之一,这四大节气便是春分、夏至、秋分、冬至。
夏至麦收入囤,自古以来有在此时庆丰祭神之俗,以祈求消灾年丰。因此,夏至作为节日,很早就纳入了古代祭神礼典。《周礼·春官》载:“以夏日至,致地方物魈。”周代夏至祭神,意在清除疫疠、荒年与饥饿和死亡。一直到今天,有的地方还举办隆重的“过夏麦”活动。《史记·封禅书》记载:“夏至日,祭地,皆用乐舞。”明清时期的京城,每逢夏至,皇帝都要率领文武百官到地坛举行隆重的祭祀仪式,感恩天赐丰收,祈求获得“秋报”。
风俗流变,一些祭神的仪式大多消失在历史深处,难得寻觅,唯夏至尝新麦、吃面食的习俗依然念念不忘。
“冬至饺子夏至面”,夏至尝新麦,那是勤劳的人们一年的期待。在这个夏日炎炎的时节,谁不想美美地吃一碗过水凉面呢!
上党地区的乡村,就有这样的习俗。每年夏至新麦收打完毕,农事再忙碌,家家也要淘洗些新麦磨成面粉,赶在夏至这天全家一起吃一顿“过水面”。新麦面粉,麦香四溢。巧手利索的家庭主妇,怀着欣喜的心情和面、揉面、擀面,一家人闻着面香,看着长长的面条在开水沸腾的锅里起伏翻滚,满足的心情溢于言表。一年的祈盼,一年的辛劳,一年的收获都挂在满脸的笑意里。馋嘴的孩子们早把打上来的一盆冰凉的井水,放到锅台前,待面条捞至凉水盆中,冷淘片刻再捞到碗里,浇上卤子、臊子,佐以芝麻酱、黄瓜丝,再配之以几粒新蒜瓣……一家人坐在院落中阴凉之地,当筷子挑起碗里长长的面条,顺滑地送入口中,味蕾间便品尝到这个悠长夏日的美好时光。家人们边拌边吃,大快朵颐,此起彼伏的吸溜声伴随着扑鼻的香气弥漫在庭院,那吃得真叫一个酣畅痛快,心满意足!
汗水和收获全化作眼前的饭香,人间至味也不过是夏至此刻的一大碗新麦凉面!
夏至期间吃凉面、食生菜自有其道理。因为这个时候气候炎热,吃些生冷食物可以降火开胃,又不至于因寒凉而损害健康。还有一种说法是“头伏饺子二伏面,三伏烙饼摊鸡蛋”。饺子、面、烙饼都是新麦下来的面食,鸡蛋也是这个季节最新鲜最营养的食物。因为这时节天气炎热、农事繁重,身体消耗大,这样的饭食可把人补得壮实。夏天的饮食多以清泄暑热、增进食欲为主,而从养生的角度讲,在夏天众多的食材中,生姜却最为重要,民间对此有许多说法“冬吃萝卜夏吃姜”“饭不香,吃生姜”“每日三片姜,赛过喝参汤”“男子不可百日无姜”。
吃罢夏至面,日子就开始了“夏九九”。人们都知道冬季有数九歌,而对“夏九九”却知之不多。
“夏九九”便是从夏至开始的。是从夏至这一天为起点,每九天为一个九,九个九共八十一天。同“冬九九”中三九、四九最寒冷一样,“夏九九”的三九、四九是全年最炎热的时候。它与“冬九九”形成鲜明的对照,遗憾的是“夏九九”流传不广。其实,“夏九九”生动形象地反映了日期与物候的关系。
北方乡间流传的“夏九九”歌谣最能反映华北地区的气候特点:一九至二九,扇子不离手;三九二十七,冰水甜如蜜;四九三十六,汗湿衣服透;五九四十五,树头清风舞;六九五十四,乘凉莫太迟;七九六十三,夜眠寻被单;八九七十二,当心莫受寒;九九八十一,家家找棉衣。
让我们从此刻开始,数着“夏九九”,在竹帘高挂、手执蒲扇的日子里,于广阔的精神空间寻访流逝的天真,找回往日的节气意趣,过一个美好曼妙的长夏——
清晨,听屋檐下燕子的细语呢喃,看燕巢中乳燕不停地张嘴叫唤,让父母忙碌地喂食;正午间“知了啊知了啊”蝉鸣,渲染的天气愈加闷热,那我们就等着夜晚降临吧。等这个长长的白昼过去,坐在夏夜星光下,欣赏一场蛙鸣音乐会。在这些多声部的合唱中,在一片蛙声的夏夜里,追逐扑打或明或暗、或高或低的萤火虫;累了,就躺在阳光照射了一整天的青石板上,寻找那些熟悉的星星,于天心横亘的银河和铺天盖地的星光下,感受宇宙的浩瀚和时光的美妙,在这份天真里找回那怕是一丁点儿浑朴未凿的童趣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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