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狄赫丹

　　节气总是那么守时，光阴总是那么守信，该来的时候一刻也不耽搁。这不，刚刚吃过夏至的“过水面”，小暑节气就携着温风赶来了，一年当中最热的一段时光就此开始。

　　每年7月7日前后，太阳到达黄经105°时为小暑。

　　时至小暑节气，热风吹拂，湿气蒸腾。《易·系辞上》说：“日月运行，一寒一暑。”这一冷一热的两极，是时光流转的自然规律。人，就是顺应着这样的天地时序来休养生息。小暑，意思就是“小热”，指天气开始炎热了，但还没有到最热的时候。故《月令七十二候集解》说：“六月节……暑，热也，就热之中分为大小，月初为小，月中为大，今则热气犹小也。”热到极致的时候应该是大暑节气。小暑大暑相连而至，这一个月内扑面而来的都是滚滚热浪。二十四节气虽然是古人根据黄河流域一带的气象、物候制定的，但到了盛夏，南北方的气温差异不大，均十分炎热，故民间有“小暑大暑，上蒸下煮”之说，只是南方的湿气比北方更甚，正所谓溽暑时节也。

　　盛夏溽暑。溽者，湿也，热也。“挥汗如雨”四字，正是此时的滋味。

　　唐代元稹的《咏廿四气诗·小暑六月节》一诗，就给我们描绘了一幅时至小暑的时光图景：“倏忽温风至，因循小暑来。竹喧先觉雨，山暗已闻雷。户牖深青霭，阶庭长绿苔。鹰鹯新习学，蟋蟀莫相催。”诗的后两句出自《礼记·月令》：“温风始至，蟋蟀居壁，鹰乃学习。”指热风来临，所以蟋蟀都躲到墙壁里去避暑，雏鹰也开始学飞翔了。这种说法源自小暑三候：“一候温风至；二候蟋蟀居宇；三候鹰始鸷。”后一句，指老鹰因地面温度太高而改为在清凉的高空中翱翔。

　　谁能感知，闷热的暑气底下，秋天的肃杀之气正悄然滋生呢？这初生的寒气，只有一些极其敏感的动物才知道。譬如蟋蟀、蝉、鹰。《诗经·七月》上说：“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七月蟋蟀在田野，八月来到屋檐下。九月蟋蟀进门口，十月钻进我床下。这里所说的八月就是农历的六月，即小暑节气的时候。蟋蟀不停地搬家，不只是因为怕热，还因为它对深藏于地下的杀气特别敏感，有人甚至说它是感杀气而生。然而小虫子不会像人那样，知道收敛心性，它听任这杀机在身上生长，终于变得好勇斗狠。

　　“知有儿童挑促织，夜深篱落一灯明。”促织是蟋蟀的文雅叫法，据说蟋蟀是秋初而生，遇寒而鸣，其鸣声仿佛是在催促妇人们赶紧织布，缝制冬衣，故曰“促织”，民间更多地则称为蛐蛐儿。“挑促织”就是斗蛐蛐儿，不仅儿童喜欢，大人也不例外。过去，那些喜好赏玩斗蟋蟀的人，闲暇时总爱聚在一起，拿根草茎挑逗蟋蟀，屁股撅在地上，嘴里嘶嘶有声，一旁观者也随声附和，替那斗狠的蟋蟀使劲。而瓦盆里的蟋蟀早已咬成一团，难解难分。这样一种充满趣味的生活场景在今天似已难得寻觅。

　　小暑期间有两个重要历注：出梅和入伏。小暑后（含小暑当天）第一个“未日”称“出梅”，标志着江淮地区梅雨期的结束。梅雨季节是南方特有的气候，地处北方的我们感受不多。这里着重说说跟我们生活密切相关的“三伏天”。

　　伏天的说法据说历史相当久远，起源于春秋时期的秦国。《史记·秦纪六》中云：“秦德公二年（公元前676）初伏。”唐人张守节曰：“六月三伏之节，起秦德公为之，故云初伏，伏者，隐伏避盛暑也。”伏，大概有两重意思，一是阴气迫于阳气而藏于地下，二是天气炎热，人们为避暑，宜伏而不宜动。古籍《群芳谱》中说：“暑期之此尚未极也。”因为小暑期间，全年最热的“三伏”就到了。伏天是雨水集中，全年最热的日子，又是阴起阳降的时候。《汉书·郊祀志注》中说：“伏者，谓阴气将起，迫于残阳而未得升。故为藏伏，因名伏日。”

　　天气酷热，正如节气歌谣说：“小暑不算热，大暑三伏天。冷在三九，热在三伏。”三伏天是按照我国古代的“干支纪日法”确定的。数伏天气要一个多月，古人把这段时间叫“三伏”，三伏天气一般出现在夏至的28天后，即大暑的日子，所谓“夏至三庚数头伏”。三伏天由头伏、中伏、末伏组成。庚日十天一重复，夏至后的第三个庚日入伏，是头伏的第一天，十天后第四个庚日叫中伏，立秋后第一个庚日为末伏，此即“夏至三庚”的来历。夏至到立秋之间出现四个庚日，中伏为十天，出现五个庚日则中伏为二十天。就是说第五个庚日在立秋之前，那么中伏就需二十天，俗称两个中伏。所以有些年份伏天三十天，有些年份伏天四十天。

　　伏天时跟其他节令一样，民间传承着很多习俗。

　　“头伏饺子二伏面，三伏烙饼摊鸡蛋。”小暑头伏吃饺子是传统习俗，伏日人们食欲不振，往往比常日消瘦，谓之“苦夏”，而饺子在传统习俗里正是开胃解馋的食物。还有一些地方入伏的早晨只吃煮鸡蛋，以增强身体的抵抗能力。

　　为熬过“苦夏”，人们在吃的方面也多有用心。“小暑黄鳝赛人参”，相传古代有些大力士，之所以力大无穷，就是因为常吃鳝鱼的缘故。清代张璐《本经逢原》上，还真有大力丸的配方，其中一味主药就是鳝鱼。鳝鱼味鲜肉美，而且刺少肉厚，又细又嫩，以小暑前后一个月的夏鳝鱼最为滋补美味。且对慢性支气管炎、哮喘病、风湿性关节炎等“冬病”有“夏治”的作用。

　　我第一次逮黄鳝是在湖北乡下，那是30多年前的溽暑时节，与友人一同在其老家湖北沔阳乡下小住。那里水系纵横，稻田如镜，是江汉平原上的鱼米之乡。闲来无事，就天天在稻田中逮黄鳝。起初，我实在不敢下手，害怕这如蛇样的动物。原因是童年在农村生活时掏鸟蛋，结果掏出了蛇，当时就吓得动弹不得，以致后来每当看到这种软体长虫就毛骨悚然。第一眼看到黄鳝与蛇几无二致，心内甚是恐惧。在友人和老乡的反复鼓励演示下，终于挽起裤腿赤脚下到稻田里操练：看到有手指粗细的洞口时，便以食指或中指循着泥洞插入其中，感觉蠕动时，麻利地用手指往起一勾，一条黄鳝就在手中了。顺手在稻田边折一根草杆，从黄鳝嘴巴处穿过，然后再摸下一条……如此反复，最后竟成为一种乐趣。每每打着赤脚从田埂上走过，我和收工回家的老乡一样，手中的草杆上就吊着一嘟噜黄鳝。那里黄鳝吃法简单便捷，家家都有一个二寸宽的木板，木板一头有一小铁钉，钉帽高出半厘米，将黄鳝头部嵌入钉帽顺势一捋，黄鳝从头至尾一下裂开，内脏尽出。就势在旁边的溪水中冲洗干净，然后或鳝鱼段或鳝鱼桥或鳝鱼丁，放好辣椒佐料在铁锅中翻炒，俄顷一盘盘新鲜美味的鳝鱼菜便端上饭桌。多少年过去，至今回忆稻田逮黄鳝的乐趣，兴味依然。

　　小暑节气，恰逢农历六月初六。民谚说：“六月六，接姑娘，新麦饼羊肉汤。”过去，山西境内一些乡间的风俗都要请回已出嫁的姑娘，好好招待一番再送回去。所以一些地方也叫“姑娘节”“闺女节”。

　　此俗源自春秋晋国宰相狐偃向女婿、女儿认错的故事。晋国宰相狐偃之婿想在六月六除掉在朝野怨声载道的岳父狐偃，其妻不忍，偷偷回娘家告知其父狐偃。恰好狐偃在放粮中目睹自己的过失给百姓造成的灾难，于是幡然醒悟，遂向女婿认错。以后每年逢六月六都请女儿、女婿回家，蒸新麦面馍烙新麦饼，熬羊肉好生款待，互相加深感情。这一做法在民间广为仿效，以应消仇解怨图吉利，并沿袭成风俗。

　　我记得曾经插队的小山村，每逢六月初六，出嫁的闺女们会提一篮子染着红点的白面大馍馍回娘家。此时小麦已经收打完毕，相对农闲，正是探亲的好时机。因此民间就有“六月六，走麦罢”的说法。带上白面大馍馍也是想告诉娘家，今年的小麦收成不错，让娘家放心。白面馍馍寓意蒸蒸日上，染上红点就图个日子红火吉利。再有六加六亦为“六六大顺”之意，自古以来被人们认为是吉利的日子。上党地区作为古晋国之地，此风俗千古流传，只是近几十年，随着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和物质的极大丰富，这些习俗日渐淡化甚至消失。

　　虽然“姑姑节”的风俗不再，但“六月六，看谷秀”却是庄稼人很看重的一个传统日子。此时正值暑期，也是“入伏”前后，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开始了，气温高，光照足，雨水大。早播种的春茬谷子和玉米等秋庄稼长势正旺，并已开始抽穗灌浆。俗语道：“知了叫，河水响，你看庄稼长不长。”于是“六月六，看谷秀”就成为祖祖辈辈庄稼人盼望丰收的精神寄托。

　　这时节谷子开始露出穗头，庄稼人看到了谷子秀穗，好像看到了丰收的希望。就如电影插曲《汾河流水哗啦啦》中唱的那样：“汾河流水哗啦啦，阳春三月开杏花……九月那个重阳你再来，黄澄澄的谷穗儿好像是狼尾巴。”这个时候农民最祈盼的，就是从现在开始到谷子收获别有自然灾害，风调雨顺，到秋季谷穗儿能像狼尾巴那样粗壮结实饱满。

　　“夏日多暖暖，树木有繁阴。”等待收获的日子，先静下心来熬过这溽暑时节。不妨搬一把竹椅躺在树荫底下，轻摇芭蕉扇，慢悠悠地啜着手中的小茶壶，听树梢渲染炎热的蝉鸣，透过树叶的空隙，看一只大鹰渐渐变成高空中一个小黑点。放了暑假的孩子们也该是撒欢的时候了。在池塘小河边，捞小鱼、摸蝌蚪、逮蚂蚱、捕蜻蜓，玩得满头大汗时，干脆把衣服一脱，一个鲤鱼打挺跃入水中，尽情嬉戏。

　　时光就在炎炎夏日的午间拉长，年岁在四野的游戏中蓬勃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