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狄赫丹
按说,立秋后连续的大热天在处暑交节后就该慢慢降温了。
然而,有时候立秋后的天气不但不会凉爽下来,反而在处暑交节前连续“发飙”,令人期待的凉爽变成了日日苦熬的热不可耐!“秋后一伏热死人”,张牙舞爪的“秋老虎”,有时更胜炎夏。这正应了民间的俗话:“处暑天还暑,好似秋老虎”,虽然已过立秋,但天气并未出现真正意义上的秋凉。
处暑是七月中气,是二十四节气的第十四个节气。交节时间一般在公历8月22~24日,这时太阳到达黄经150°。
何谓处暑?“处暑”一词,由来已久。早在两千年前成书的《国语》中就出现了这个词,而且是明确表示气温的。西汉淮南王刘安所著的《淮南子》,在“天文训”篇中,已明确地将“处暑”列入二十四节气,此后,一直沿用至今。《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一书,对这个节令的意思作了明晰具体的解释:“处,去也,暑气至此而止矣。”“处”,即“止息”“停留”之意,古语中是终止的意思。“处暑”即“出暑”,表示酷热难熬的天气到了尾声:夏日的暑气开始隐退潜藏,炎热的暑天就要终止,从现在开始,人们隐隐约约可听到秋天的脚步声了。
汉语言词汇的确丰富。唯其丰富,才能将极其微妙的意思表述得极其确切,由“处暑”一词可见一斑。处暑,是表示气温情况的。但它又不像小暑、大暑那样,明确表示炎热;也不像小寒、大寒那样,明确表示严寒。它所表示的,是由炎热向严寒过渡时期的气温情况。
的确,作为一个气温类节气,处暑标示着气温变化的节点。俗话说“处暑天不暑,炎热在中午”“处暑热不来”,即处暑时节白天炎热,早晚就有温差凉意了。由此看来,处暑是热节之尾,凉节前哨!
在二十四节气中,处暑的存在感并不强,有的人不太理会这个节气。甚至觉得这个节气显得总有点不那么对劲儿,应该与立秋换一下才是。因何会有这种错觉?你看,在大暑和处暑之间夹着一个立秋,虽然说立秋之后还有一伏,但一个“秋”字,总觉得应该和暑天是对立的。立秋意味着天气就要凉快了,看到这个字眼,人的心境似乎一下子也感到凉爽。怎么能将一个有些清凉、萧瑟之意的“秋”,夹在两个热气腾腾的“暑”之间呢?
单单看到这几个节气的时候,一开始确实使人懵懂。可乘着眼下早晚间已然爽身的习习凉风,静静地琢磨这几个节气的相互关系和“处暑”字眼时,愈觉古人聪明。如前文所述,“处”是“止”的意思。老百姓有个说法叫“秋老虎”,就是立秋过后还要酷热几天,而处暑时节就是要把这只“老虎”收进笼子了。暑气至此而止,开始退伏潜藏,以待来年再发威了。阳气炽热而催熟万物后自然退位,阴气开始弥漫,故而才有秋风渐肃。在古人的理念中,恭敬为肃。处暑后,动物和人一样,都要恭敬而为。比如“鹰感肃气击鸟而祭,人则万物收成而祀”,都是恭敬天地的一种表达。而秋之整肃又续为冬之休养,休养中才有更新萌生。
季节轮回,周而复始,自然之境神圣而庄严。
处暑节令,鲜明地反映出了气温变化的规律,给人以启示。
古人将处暑分为三候:“一候鹰乃祭鸟;二候天地始肃;三候禾乃登。”大意是说,处暑之日“鹰乃祭鸟”,说鹰自此日起感知秋之肃气,冷酷地搏杀猎物。所猎之物要先陈列以为祭,因此古人称鹰此举为“义举”。后五日“天地始肃”,这个“肃”的本意是“肃清”,就是先前闷热混沌的“桑拿”天气因“肃”而清,所以,肃清后必带来萧瑟之气。再五日“禾乃登”的“禾”是五谷的总称,成熟曰“登”。我们常说的“五谷丰登”便是这个意思。
小时候不懂节气与物候,只记得这时节搏击长空的老鹰抓小鸡、抓蛇的情景,我曾不止一次看到过。那时几个小伙伴看到天空中一只盘旋的老鹰突然静止不动时,就知道有好戏要开场了!我们以为老鹰要俯冲下来抓鸡,于是,大家就齐声呐喊自己编的童谣,以示驱赶:“第一箭射得高,射住个老雕;第二箭射得低,射住个蚂蚁……”一群童声在山谷间回响,但老鹰不为所动。突然间,天空中那个静止不动的黑鹰像箭矢一般,朝着山坡上某个“点”俯冲而下,几个小伙伴的驱赶呐喊被这奋不顾身的俯冲所震慑,变成了张大嘴巴的惊恐“看客”,心里在想,不知谁家的鸡又要倒霉呢!就在此时,但见急速俯冲的老鹰在着地的一刹那,竟演变为山头草丛间的轻灵一掠,随即划一个弧形起飞。这时,会看到一条明晃晃的条状物,在阳光下伸展、扭曲、缠绕——原来老鹰抓了一条蛇!
没想到更精彩的镜头还在后面。只见老鹰从空中再次俯冲下来,在离地有几丈高时,将猎物对准山间的大石板狠狠摔下,紧跟着俯冲把猎物抓起又冲向高空,然后再俯冲、摔下、抓起,如此反复。开始,蛇还纠缠反抗,可老鹰俯冲几次后,蛇便命丧鹰爪。我们被这惊心动魄的搏杀看得目瞪口呆,一直到老鹰飞远才回过神来。这时,我们几个孩童会望着老鹰飞去的远空,充满好奇地猜测:“老鹰吃蛇,会不会像我们吃扯面那样痛快?”现在想来,这些充满童趣的议论可爱又可笑。可多少年过去,每到这个季节,老鹰抓蛇的情景总会浮现眼前。
处暑交节前后,恰逢中元节,民间称“七月半”。许多过去的习俗在演变,而中元节对先人的祭祀却代代传承下来。因为这是生者对祖先的缅怀,诠释着后人对先人的思念,是一种对祖先发自内心的敬爱和感恩。
处暑节气,瓜果庄稼即将成熟,原野上各色排列整齐的农作物就是这个季节的宏大叙事。正像农谚说的:“处暑农田连夜变。”玉米抽雄吐丝,大豆成串结荚,高粱昂首向天,谷子俯首大地,山药薯块膨大……遍野的庄稼生机盎然,这样的景象,正应了一句话:“处暑立年景。”
处暑节令一到,暑气渐消,而天空一下子便显得高远起来。民谚说:“七月八月看巧云”,这时节天空明净,再也没有了夏日天际间成团翻滚、挟风裹雨而来的大团浓云。高远的蓝天里,只是形状各异、疏散舒卷的“巧云”,那些重叠堆耸如棉絮般的云头,成群结队,变幻莫测,时而苍狗,时而怒马,时而鱼鳞满天,时而丝缕蜿蜒,令人浮想联翩。夕阳西下时,巧云还会幻化为彩云,半空里红光迸溅,一天烟霞,奇幻无穷,极具诱惑。宋代诗人张耒就有“秋高孤月静,天末巧云长”之句。这时节正是人们准备畅游郊野、迎秋赏景的好时节。
大地上,除了此时节那些赏心悦目的花卉,时序节气还将一个秋虫集会、鸣唱的初秋送到人们跟前。蟋蟀、蝈蝈、禾虫、蚂蚱、金铃子、蛐蛐、天牛郎、萤火虫……它们齐齐地欢聚在此刻,尽情飞舞鸣唱,令我们的生活充满了意趣。看到这一个个熟悉的名字,我便想起小时候抓蝈蝈的情景。那时,并不知晓还有蝈蝈这个学名,只是根据外形有很多自己的叫法,比如“扁担蚂蚱”“大肚蚂蚱”等等,后来才知道“大肚蚂蚱”就是蝈蝈。小时候逮蝈蝈方法很笨,听见蝈蝈的鸣叫后,瞅准时机脱下衣服扑上去,在衣服下一点点翻寻。有一次,我逮到一只强壮的大蝈蝈,在抓它的时候,不小心被它如钳子般的嘴齿咬破大拇指,鲜血直流。可我依旧小心翼翼地带回家,用高粱秆皮编了一个小笼子,将其养在里边。每天清晨去地边摘两朵带着露水的南瓜花给它喂食,蝈蝈一高兴,后背上一对短短的、薄如蝉翼的透明翅膀就会振动起来,这时耳边环绕的都是蝈蝈的鸣叫,美妙极了!
现在,生活在城市里,很难听到各种秋虫们的歌唱,我们的耳朵里全是各种机器的轰鸣和汽车轮子的呼啸。种种人为的声音遮蔽了自然之声,大自然的天籁早被所谓的现代文明拒之门外。写到这里,想起某一年的此时节,参加一个笔会夜宿山村农家。暗夜阒寂中,聆听了一整夜的蛙鸣虫唱。那一夜,我在秋虫的安慰中酣然入睡,梦境里全是儿时久远的从前……
是啊,在这天高云淡时节,请到乡野间走走,感受庄稼们在太阳下的蓬勃茁壮,聆听秋虫们于月光下的浅吟低唱,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