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明明
老吴今天又把那辆陪伴他大半辈子的老自行车停在院里,用抹布仔细地擦拭着它的每一个部件、每一处缝隙。
老吴对它可谓是情有独钟、爱惜至极,每隔一段时日,就要将它推岀来,细心地养护一番。毕竟是近五十年的物件了,漆水没有早先那样鲜亮,有的部件更换过了,外胎、内胎就更换过不止两条,但它的主车架、前后轮却一直完好如故。镌印在镀了铬的车把正中间 ,两个潇洒的楷体字“红旗”,依然是那样清晰,车把下边与主梁连接的三筒上,镶嵌着一块形状为一面红旗迎风翻卷的商标,虽经历风雨,却还是那样隽永、大气。
这是一辆20世纪70年代末期,天津自行车厂生产的“红旗牌”加重型自行车。款式有些笨拙,但在当时这类自行车能负载很多东西,是乡里人岀行带人、驮物的重要交通工具。
近五十年来,老吴蹬着它走南闯北,当过粮食贩子,做过沿街叫卖的小商贩;从当调泥搬砖的小徒工做起,到技艺娴熟,深谙行业门路,拉起一支乡村建筑工程队,最后创建出一个“建筑工程公司”成为方圆百里的“大腕级”人物,这辆“红旗牌”自行车在他眼里简直就是一匹良驹宝马,一直是他的心肝宝贝。那一年,老吴的儿子偷着骑摔了一跤,把车把给摔歪了,让老吴好一顿揍。
老吴擦这辆自行车是非常用功的,必备的抹布有三条。先用质地粗糙的抹布将蒙在表面的灰尘大致去除,然后,再用绵软点的抹布仔细擦拭,连每一根辐条、每一个细小的凹槽都不放过。最后,还要用蘸了蜡油的抹布再把车子通体擦一遍,等于是给车子抹了一层防护蜡。
该到打蜡这一步了,却没有将蜡桶放在手边。于是,喊他的老伴,半晌没有回答,这才想起老伴去镇上超市买东西去了,对了,儿子昨天就去了省城,说是要去接他大学同学回来,老伴这是要为儿子的同学操办一桌好吃的。
他起身去取蜡桶,经过儿子房间,从大窗户朝里看去,偌大的写字桌上除了电脑,就都是些书。“这孩子!”他在心里嘀咕着。老吴对自己的儿子是既高兴又不乐意,高兴的是,儿子毕业于首都的名牌大学,还有博士学位,就这一条,不仅是家族亲戚中的荣耀,就是走在众人面前也觉得很体面。不乐意的是,他毕业后不在大城市进大公司发展也就罢了,回来继承自己一手创建的建筑公司总经理一职,也算是子承父业吧?结果他还是不干,非要带着几个大学同学回村里搞人工智能养殖基地。两年的时间,儿子的生意越做越红火。别说本村的年轻人,就连邻近村的许多年轻人也来找活儿干。老吴虽然对儿子这样的做法有些不理解,但看到儿子做的事“人气”愈发兴旺,感觉到时代的确是变了,变得年轻了。是啊,新时代年轻人嘛,就得有年轻人的样子,自己当年不也是凭着一股子冲劲闯出来的吗?
想到这里,老吴觉着就如老伴说得那般,该为自己的儿子高兴才对,脸上不由得绽开了如花的笑容,于是,又兴致勃勃地给他的自行车打蜡。这时,老伴买东西回来了,还跟随着几个邻居家的妇女,手里拎着大包小包尽是些蔬菜、水果,她们是来帮着老伴操办今天中午这顿大席的。她们跟老吴打招呼:“又在拾掇你那宝贝车子啊,都什么年代了,还恋着一辆旧自行车。”老吴回应:“旧的怎么了,我就待见这‘红旗牌’,这质量,过硬!”
老吴的自行车保养做完了,他蹬起支架,拎起车子让车轮朝地上墩了几下,整个自行车发出一种非常紧凑、纯净的声响,这是车主人最满意的声响,这表明这辆车虽然经历风雨,却依然完好如初。
老吴只顾着欣赏自己的心爱之物,全然没有顾及到大门外的人声嘈杂。哦,是儿子回来了,后面还有许多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那个胸前挂着一个长筒子照相机的,肯定是个记者。
儿子大步来到老吴面前:“爹,你又在擦自行车啊。”
“不经常拾掇拾掇要生锈的。”
镇里一位干部一边拉着老吴往大门外走,一边笑着说:“老吴,不要再擦你那自行车了,看看你儿子给你带什么回来啦。”
大门外赫然停放着一辆锃光瓦亮的越野汽车,一个装束朴素但秀气大方的女孩子,正与另一个小伙子从车的后备厢里往下搬东西。
儿子上前把那女孩拉到老吴面前,“爹,这是我大学同学小李,她也来跟我一起搞人工智能养殖。”
那女孩落落大方地向老吴鞠了一躬,略显腼腆地说:“伯伯您好。”那一群妇女们不知什么时候早把老伴也推了过来,叫喊着:“闺女,这里还有一个。”女孩又转身朝着老伴鞠躬:“大妈您好。”有嘴快的就说:“闺女,赶早改了口吧。”围着的众人们都会心地笑了。一道绯红飞上女孩的脸庞,那女孩含羞地招呼和她一起搬东西的小伙子,继续从车的后备厢里搬下像是电脑一类的物件。
这时,老吴终于看清楚,亮黑亮黑的车头机盖正中间,镶嵌的是银光闪闪的“红旗”两个大字,这两个字竟然与他自行车标牌上的“红旗”两字一模一样,是那样隽永、大气。他走上前去用一双粗大的手抚摸着这两个大字,两眼已是泪光闪闪。
儿子明白老吴此刻的心情,抚着父亲的肩头,“爹,您不是非常待见‘红旗’车吗,您看,咱又有新‘红旗’了。”
老吴回头望着儿子,非常满意地说,“好小子,有能耐,开回来这样一辆大‘红旗’,爹往后就专门给你擦这辆车!”旁边有人说,“要擦好它,可不像擦你那辆自行车简单。”大家都乐了。
镇里的干部握着老吴的手说,“如今,咱们的生活越过越好了,事业越做越大了,路也越走越宽越平坦了,骑自行车就赶不上时代需要的速度喽,但是,骑自行车的精神咱们不能丢。”
在他们说话时,胸前挂照相机的那个记者,把老吴那辆“红旗牌”自行车给推了过来,又把跟儿子一起回来的那位女孩招呼过来,“来,咱们跟这两辆‘红旗’车拍个纪念照。”说着端起胸前的长筒子照相机这样瞄瞄、那样瞄瞄,取景框里,老吴一家人紧靠着一辆崭新的大“红旗牌”越野轿车,车头前还支着那辆老吴刚刚擦过的“红旗牌”加重型自行车,还有围在周围的一群乡里人。随着记者手里照相机“咔嚓”一响,记录乡里人生活变化的一幅照片诞生了。
第二天,省里的报纸上、电视节目里便有了《“红旗牌”——看新时代山乡生活巨变》这样的新闻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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