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淡淡的云

　　又到三月，老家门前的杏树该开花了。

　　掰着手指算起来，父亲离开我们已经十年有余，奶奶离去的岁月则更加悠远。但是，一种情丝，仿佛老屋门前的杏花一般，年年都会如期绽放，那渗透在骨血之中的牵念，始终萦绕心间。

　　每每到了杏花绽放的时节，我总会轻嗅芳香，在灿烂的阳光中回忆起许多过往。

　　奶奶有着一双“三寸金莲”的小脚，常年穿着纯黑色的衣衫 ，一束花白相间的发髻坠于脑后，衬着雪白的衣领和袖口，整个人看起来干干净净的。我心中永远微笑着、慈祥的奶奶，是在红尘岁月里经历了时光磨砺的女子，却始终保持一种素雅，不曾丢失自己血脉里特有的温婉、雅致。我到现在的年龄，才深深地读懂了奶奶平凡人生中的不平凡。

　　奶奶出生在上世纪二十年代，那是一段极不平凡的岁月。社会动荡不安，百姓贫困交加，风雨飘摇的旧中国处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奶奶出身于小业主家庭，得以识文断字，且心灵手巧，剪纸、刺绣、裁剪样样拿手，而且还打的一手好算盘。据父亲回忆说，奶奶的母亲便是大家闺秀，这自然给了奶奶一个美好的童年，而且，奶奶是家里唯一的女儿，所以得以读书识字。

　　奶奶是一个非常热爱生活的人，无论岁月多么艰难，她始终以微笑面对生活。爷爷去世的早，她守寡四十多年，一生育得六个子女。在那不堪的年月里，一个女人养育六个孩子，困难之大，我们难以想象。最穷困的日子，奶奶都不会抱怨，而是想尽办法让孩子都读书识字，这些自然都是父亲常常给我们姐弟讲的家史。

　　记得小时候，我最想回老家的原因之一就是门前的几棵大杏树。春来花开，满园芬芳。夏天一到，黄杏在麦子成熟的季节也熟透了。酸酸甜甜的味道，至今还留在唇齿之间。

　　到了收获的季节，爸爸和叔叔爬上高高的大杏树，把竹篮子吊在树枝上。将软软的、已经熟透了的杏子一个个摘下来，轻轻地放到篮子里。我在树下仰着脖子，口水直流……篮子晃晃悠悠被叔叔用绳子慢慢吊着放下。一落地，我马上跑过去，散发着香甜味道、黄中透红的杏子，引得我口水直流，不需要清洗，直接拿起来就是一阵大吃特吃。

　　记得有一次，大人们都在忙着采摘，我和表妹一直在树下吃。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才发现，我们的牙齿都不能吃饭了，奶奶说这是把牙给“酸倒”了。

　　老屋门前的杏树，可不是单单给我们吃的美味。这可是奶奶一年生计的“小金库”。每每到了杏子成熟的季节，奶奶会提着竹篮，将一篮子一篮子的大黄杏带到邻村的集市上售卖。那些卖不掉的杏子就晒成杏干，或卖或留着过年。杏核也不能丢弃，杏仁可以用盐腌制做下饭的小菜，也是极致的可口美味。也可以在火上用铁锅熬出油来做菜，那个香啊，会让你垂涎欲滴。奶奶的乐观，体现在她能把困苦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春天到了，奶奶看到田野的绿色，便觉得生活有了希望。地里挖荠菜、树上摘槐花，榆树叶、香椿芽也成了美食，奶奶会变着花样给家人“改善”伙食。直到后来生活好了，她依然不忘记在春天吃春芽的习惯。

　　岁月悠悠，老屋已经搁置多年。光溜溜的门墩石长了一层又一层青苔。青石板台阶坑坑洼洼，缝隙中挤出许多小草，一年一年，绿了黄了，黄了绿了。陪着满目沧桑的老屋立在这仿佛停滞了的时光之中，只有四季的风雨在倾听着它无言的述说。但等春风吹来，那苍老的杏树便会焕然一新，繁花一片，照耀着曾经温暖的老宅。

　　时光匆匆而过，我已人到中年。好像一阵春风就站在了时光的这一端。回望过去，老屋门前的一派春光却时时闪现在眼前。

　　又到三月，杏花就要开了。

　　梦里我又回到了那棵杏树下，看见了奶奶， 看见了老屋，看见了一片杏花里的春光。

　　（本版稿件由山西省散文学会长治分会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