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郭存亭
(一)
母亲喜欢养花。父亲说过,母亲养花就像养孩子一样,心细,有耐心。父亲走了以后,我每天要和独居老家的母亲通电话,陪她聊些家长里短,聊聊她养的花。
母亲一辈子没有养过什么名贵的花草,都是些普普通通的、甚至是不知名的花。我每次回老家,观赏母亲养的花,听母亲不停地絮叨那些水灵灵的小花,心里总有一种喜悦,不只是在分享母亲养花的成就感,更是在享受回家的幸福感。
午饭间,母亲突然打来电话,听话音是有喜讯的。原来,母亲新培育的爱玛瑞拉长出花骨朵了。她在电话里抑制不住内心的高兴,接连不断地回顾栽培经历……
周末回到老家,看到屋子向阳的走廊里到处是绿意盎然,一棵棵花草被母亲“伺候”得郁郁葱葱,满是勃勃生机,我禁不住为母亲点赞。
我每次对母亲说,咱家堂屋的走廊,就是你耕耘的花园。两鬓已有银丝的母亲听了,总是微微一笑,如同她养的花朵开在她的面颊。
母亲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养花,我还真不知道。记得在我读小学时,那时家住在几间低矮的土坯房子里,院子里有猪圈、鸡窝,还有好多大大小小的树木。父亲在院子堂屋前面开出一块菜园。春暖花开时,母亲在小菜园里种植各种蔬菜,有西红柿、豆角、黄瓜、北瓜、小葱等。菜园的地边与菜畦圪塄上也种上了一些花草。
姥姥也喜欢养花。心灵手巧的姥姥绣得一手漂亮的花。姥姥绣了一辈子的花,做得一手人人都夸赞的针线活儿。我儿时穿的虎头鞋、带的绣花肚兜,都是姥姥做的。母亲喜欢养花,应该离不开姥姥的耳濡目染吧。
我的记忆深处,母亲在院子的菜园里种过海楠花、粉籽花、地瓜花、鸡冠花、喇叭花、丁香花、绣球花……每当春天来了,院子北墙根儿的小草慢慢变绿了,母亲也忙碌起来。小菜园蜂蝶飞舞、花香四溢。篱笆墙外,老母鸡带着成群的小鸡,隔着篱笆盯着绿油油的菜地和鲜艳的小花朵,垂涎欲滴,“咯——咯——”地叫着。院子南边的猪圈墙上,两个破旧的脸盆里种的也是花,有易活的、好生长的仙人掌,还有万年青……
(二)
后来,老家的院子翻修过几次,从修大门、垒围墙,到改建砖瓦房,院子里的白杨树越来越粗,树下慢慢没了猪圈,没了鸡窝,但堂屋前向阳处那块小菜园一直留着。母亲养的花也越来越多,连大门口都种上了一种名叫“满天星”的小花。
每到杨柳吐绿飘絮时,老家院子的砖缝里便长出密密匝匝的、细小的嫩芽。我们回家时,要是一不留神,就会脚踩花芽。母亲笑着告诉我们,满天星的生命力强,踩不死,要不,它也不会被称“满天星”了。满天星不用专门撒种子,一个小花骨朵就结许多种子,种子很小,比油菜籽还小,每年落在砖缝里的种子,春天就会发芽。母亲说她种的是我们家的“迎客花”。的确是这样,到了花开时,来我家串门的邻居也多了,大家一进大门,一片花海喜迎客,真是别有一番趣味。
父亲说过,我家每一棵花草,都是母亲的心头挚爱。满天星的生长靠的是一种坚强的毅力,如同母亲养花靠的是耐心和坚持。
那是七八年前,弟弟从网上买了几株名叫爱玛瑞拉的花,价钱也不贵。我们兄妹几个一家一株,母亲也有一株。我把花球放在了书房,不几天,球茎顶部长出一根长长的带有花骨朵的花柄,没有一片叶子。再几天后,花开了,是白色的,几片硕大的花瓣簇拥着金黄色花蕾,非常漂亮。我们都在微信群里晒照片,大哥家也是白色的,妹妹家是粉色的,而母亲养的是大红色的。漂亮的花朵开了约半个月,花瓣开始慢慢枯萎。我对母亲说,这花开罢了,连叶子也没长出来,我们扔了吧。母亲没有听我的建议,她把花的球茎剥出来,埋在一个花盆里,没过多久,竟然长出了嫩嫩的叶片,叶子慢慢长大。母亲照她养花的习惯,定时浇水、定期松土,叶子长了六七片后不再长了,一尺多长的叶子,四季常青,在走廊的花群里格外显眼。
母亲养的这株爱玛瑞拉花,每年春天雨水节令后会慢慢开花,绿叶红花,金蕾吐香,引得邻居们常来赏花。爱玛瑞拉在母亲的呵护下,两年换一次土。到第四年时,花的根部生出了小的新叶片,母亲拔开土一看,是大球茎边结出了一株小球茎;再一年后,母亲把小爱玛瑞拉移在另一个花盆里,这对爱玛瑞拉“母子花”,年年开花,年年长青。
如今,母亲已培养出好几株爱玛瑞拉花了,还特意送给我一株。我们都夸母亲是养花能手。
父亲种菜,母亲养花。老家小院的休闲时光,在父亲与母亲种菜养花的耕耘模式下,其乐融融。时间久了,母亲根据不同花的习性以及天气变化与节令特点,慢慢地琢磨出了养花经验。夏天到了,母亲要把那些喜阳的花搬出来,放在菜园边给花晒晒太阳,还可以让蜜蜂、蝴蝶授粉。酷暑烈日时,母亲还要把花盆移到南房的阴凉处;暴雨来临时,母亲要一盆一盆地把花搬到堂屋的走廊里。当然了,搬动大花盆时是离不开父亲的。时间久了,父亲成了母亲养花的第一个赏花人,母亲也成了父亲种菜的最好帮手。
每到院子里的瓜菜长成时,我们周末回到家,父亲总会给我们提前准备好要带走的蔬菜。我们走的时候,大包小包装满了各种各样的蔬菜,此时,母亲不会忘记要我们带上她在纸杯里培育的小花苗。
母亲培育的花苗,成活率很高。她在堂屋走廊的窗台上,用一次性餐盒覆盖薄膜精心育苗;从邻居家剪来的小花枝,泡在纸杯里耐心地等生根,然后才移到花盆里。她还总结出剪枝经验,什么花什么时候需要剪枝、该留下什么样的花枝,在她心里都很清楚。
(三)
母亲年轻的时候,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做好一大家人的早饭。春种时节,母亲除了生产队劳动,还要挤出时间收拾家里的自留地。谷雨过后,父亲和母亲就张罗着种地的事。那个时候,种地都靠人力,也是父母最忙的时间。每天下午,我们放学在街头玩累了,肚子也饿了,就坐在大门口的石墩上等着去地里劳动的母亲。直到夕阳的余晖慢慢落在院子的树梢时,收工的母亲才会把沾满疲惫的锄头,挂在猪圈边的南墙上,去点亮厨房的喷香。她一边烧火一边做饭,直到我们端着大碗、大口大口喝着看不到油花的三和面汤时,母亲才会坐在堂屋门前的小凳子上,在月光下看着她的菜地,看着菜地里她养的花,静静地待一会儿,这是母亲一天里最渴望的安静时光。
每年夏初,院子的菜地开始搭架挂秧了,猪圈墙上的万年青开着小白花挂果了,母亲还要在昏暗的电灯下,把我们穿了一冬天的棉衣棉裤全部拆洗了。母亲说,这都是春夏间该干完的活儿,不能放到夏日花期里。母亲的春天,在把我们的棉衣棉裤里夹杂着的汗臭味儿赶洗完时,才会迎来她更加忙碌的夏天和花香。
后来,我到城里上学了。再后来,我在城里居住了,我的父母也都年老了。老家堂屋的走廊,还有小院的菜地,一年里总是父亲、母亲的春夏,总是一幅花开花落的景象。再后来,父亲走了,苍老的母亲也不再种地了,也种不动地了。春夏里,她除了种种父亲给她留下的那块小菜地,就是养养她的花花草草。秋冬的堂屋走廊里,依然如此。
我每次回到老家,看到母亲养的花,争艳吐绿,就想起父亲说的,养花的母亲就像在抚养我们一样。到如今,她的几个儿女们都已不惑之年,她也子孙满堂,可在她的心里,她的这些儿女依旧还是她没有养育大的一棵棵小花苗……
养花的母亲,对我们兄妹的抚爱如同那些花儿的芬芳,也永远弥漫在我们生命的每一个角落。我每次回到老家,每次走进溢满花香的小院,每次看到忙碌在花丛中的母亲,每次看到母亲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时,就会有一股暖流涌进心田,使我顿时感到:无论我走到哪里,我心中都有一片温暖的花海,那是家的方向,那是母亲给我们的花香和温暖……
(本版稿件由山西省散文学会长治分会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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