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孙晓云

　　初秋，天气微凉，我与我的骑行老搭档——家中那位鬓角微霜的“小老头”并肩，随着车轮轻转，滑入环湖路的画卷里。

　　薄雾，是清晨最温柔的笔触。它低低地漫过湖凹，抚过草甸，缠绕林梢，将天地晕染成一幅朦胧的水墨。初升的太阳，像一枚温润的蛋黄，悄然破开这层轻纱，透出柔和的光晕。车轮飞驰，光影流转，掠过树梢的碎金，草尖的露珠，花瓣的微芒，如同追逐着一个个稍纵即逝的七彩泡影。白雾深处，一切影影绰绰，恍若误入一方遗世独立的仙境。

　　心被这景致攫住，我急急支起车架，掏出手机，恨不能将这流动的仙境悉数纳入方寸之间。我的老搭档，早已了然我的脾性，只在远方化作一个模糊的骑影，耐心地泊在前方两百米处，像湖岸一盏静默的航标。这走走停停的旅程，竟将寻常十分钟的坦途，抻成了半个时辰的流连。

　　待我尽兴，奋力蹬车追上那道熟悉的身影，他却忽然开口，笑意藏在话音里：“你这骑山地车的架势，怎么还像骑行老式“二八大杠”似的，偏腿上车？来，教你个新招。” 我闻言大笑。那笨重的“二八大杠”，可是我们童年记忆里充满颠簸回忆的坐骑。我虽下意识沿袭了旧日上车的姿态，他那话里话外，分明藏着对我拖沓的“微词”。

　　笑声未歇，话题已随风转向天南海北。他忽地抬手指向右侧，“瞧那边矮坡上，半躺着一位‘富翁’！”

　　这突兀的断语，惊得我猛地捏闸！车身急停，重心失衡，在弯道上演了一出慢镜头的侧翻。我有些狼狈地从地上撑起，拍打着衣裤上的尘土。他停在不远处，笑问：“没事吧？我说的是那位放羊倌。”“放羊倌？”电光石火间，一个古老的寓言——富豪与渔翁撞入脑海。兴味陡生，“你看车！”我丢下话，拔腿便向那土坡奔去。

　　转过坡角，一片小树林豁然出现在眼前。羊群如散落的云朵，悠然啃食着青草。一位老者，身下垫着半张磨旧的塑料布，半倚在草坡之上。左手闲闲搭着羊鞭，右手捻着半截草茎，另半截，正随意地衔在嘴角。他微眯着眼，目光穿过枝叶缝隙，投向远方的天空，一派悠然的闲适。

　　我放轻脚步，探问：“大爷您好，能给您和羊拍几张照吗？”老人闻声坐直，乡音浓重而爽朗：“没问题，没问题！”镜头对准悠闲的羊群，我趁机笑言：“大爷，我家那位说您可是‘富翁’哩！”老人憨厚地咧开嘴：“我哪恁多钱，就是个放羊的老汉。”我便将那则寓言稍加演绎：“传说啊，有个亿万富翁累死累活，就想过上躺着晒太阳的清净日子。就去求神仙怎么才能过上这样的生活，神仙就把他变成了放羊倌。您瞧，您可不就是那富翁变的？”老人浑浊的眸子倏地一亮，忙不迭指点着他的羊群，足有百十来只！末了，还唤来他那只忠诚的小土狗——一个尽职的牧羊小帮手。

　　絮絮闲话十来分钟，我起身告辞。老人爽利地挥手：“下次来，到家里坐！村东头第一家，进门喝口水！” 我欣然应诺。

　　寻回路边，我的“小老头”搭档正斜倚着车，指尖闲闲滑过手机屏幕，一派随遇而安的样子。

　　我将与大爷的对话娓娓道来。他听罢，轻轻一叹：“你那一句‘富翁’，怕是给大爷心头种下颗蜜糖。从此放羊就不再是一个苦差事了。每个人总得有个念想，日子才不苦吧。”

　　是的，就是那美好的愿景，让平常的日子有了盼头有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