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杨翠萍
(一)
记忆里,单独与大哥一起干活只有两次,这次是第二次。
第一次要追溯到几十年前。那也是一个秋天,我上小学,村里该收秋了,学校放了秋假,我跟着母亲回了老家,老家有很多乐趣,但是吃水很困难,要走很远的路。村里有一个石池,池里的水都是下雨天街道上流过来存下的。池满的时候水呈黄绿浑浊状,等浑浊物沉淀下来,水也就见底了。秋后及冬春时节,家家户户就得走很远的路去活水井上挑水,很是费力。在我的记忆中,村里有活水的地方有两处,一个是石池凹,一个是南井沟。那天与大哥一起去的地方就是南井沟。
我和大哥相差9岁,可能是年龄上的差距,大哥与我很少交流。那天,我在大门口的石头上有模有样地看书。大哥挑着水桶从院里走出来,问我:“去南井沟挑水,去不去?”我把书往石头上一扔,高兴地站起来说:“去。”大哥在前面走,我蹦蹦跶跶在后面一路小跑。
南井沟有两眼活水井,一眼在沟里,一眼在沟口,那次挑的水就在沟口的那眼。
活水井不算深,井底与周身全是垒砌的青石头,石头光溜溜、湿漉漉的。站在井口和井底都看不见出水口,家家户户都去挑水,井里很难碰上能淹过桶的时候,要想打上水就得下到井底去舀水。一个人去挑水,得先把桶吊下去,人再踩着石缝下去,把桶舀满后,攀着石缝上来,再把水桶拽上来。
到了井边,大哥把绳子一头系在我的腰上,把我吊了下去。到了井底,大哥喊我把绳子解开后,他把绳子拽上来,再把一只桶吊下来。我蹲在井底,把桶挪到脚边,看着井底的水缓缓从脚下的石缝渗出来,汇集到一个小水坑里,等小坑里的水能没过马勺,就赶紧舀进桶里。桶舀满了,我站起来把绳子系在桶梁上,然后喊大哥拽上去。大哥弯腰先试了试,感觉绳子吃上劲了,两三下就把水拽了上去,随后又把另一只桶放了下来。
回家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群山褪去了光辉,那株火红火红的桃树好像也不那么红了,南井沟暗了下来,四周静悄悄的,远处有羊倌的吆喝声和羊儿的咩咩声传过来。
大哥挑着水,甩着臂,碎步往前走。我跟在大哥身后跑跑停停,不时就有狗尾巴草伸出毛茸茸的头儿让我薅。路边的野菊花一丛一丛地开着,黄的、白的、紫的,或探身在岸边,或翘首在道边的土坡上,香气萦绕在空气里,引诱着我时不时地就要采上几朵。
(二)
时光飞逝,光阴已轮换了几十年,大哥快七十岁了,我也快六十岁了。今年,我和父亲、大哥一起回老家上坟,因为护林防火,好长时间没有在坟上烧过纸了。父亲说,有一天他梦到爷爷,爷爷说没钱花了。听父亲念叨,我提议就在老家院子里把“寒衣”“纸钱”烧了,再把灰撒到坟上去,这几年好多人也是用这种方式给先人上坟的。
天气晴朗,一丝风也没有,我们把“寒衣”“纸钱”分成了四小堆,这堆是母亲的,那堆是爷爷奶奶的,另一堆是老爷爷老奶奶的,最边上的是父亲的姥姥姥爷的。点着香,燃起纸,烟雾在院子里升起来。“寒衣”“纸钱”很快成了纸灰,有一些还在旁边打起了旋儿飘了起来。父亲看着旋儿说,没有一丝风,还起了小旋儿,真奇怪。
等灰堆冷却后,大哥拿起准备好的面袋子说:“我去把房后的白萝卜拔了,前几天还买了点芥菜,配起来把‘老缸菜’腌了。”
父亲今年已经86岁,心脏不好,腰腿也疼。我对父亲劝道:“你腰疼,就不要去了,我和大哥去就行。”这才有了我和大哥第二次一起干活的事。
房子后面的地很小,土很薄,石头也不少,以前还是两家的地,有一孔破窑洞,窑洞外栽种着几株花椒树。小地被四周的房子、崖岸围着,不透风,什么也长不旺。母亲去世后,大哥、二哥盖起了新房,也把堂屋后边的地全都买了下来。父子三人整地、捡石头,把小地开成了菜园。菜园虽然不大,但菜的种类不少,春天有韭菜,夏天有茄子、西红柿,秋天有白菜、萝卜、南瓜、大葱和芫荽,很是红火。天凉了,茄子、西红柿秧都落了架,但是白萝卜依然很青嫩。我对大哥说:“这几天气温不低,让萝卜再长几天吧。”大哥说:“白萝卜要腌菜呢,就是图这个嫩劲。”
萝卜很好拔,拔出来后,再把叶子拧下来。大哥边拔边对我说:“到这边来,不要把葱踩了。”
三行白萝卜连带叶子有一小堆,大哥抻起口袋,我负责装菜。装完后,大哥扛起一袋又拎起一袋走出了小菜园。
平时刷视频,看到种菜、浇水的那种田园生活很是羡慕,总幻想着要是自己也能有这么一块地,过上这种生活该有多好!可今天来到真实的田园里动了动,干了干,才知道想象与现实还是有距离的,单单是这两脚的泥就坠得人迈不开步。大哥一走,我也快速地扛起剩下的一个口袋跑出了菜园,生怕还有别的活要将我留下来。
(三)
大哥学习很好,至今初高中的几何题都难不住他,遗憾的是没赶上上大学的机会,两年高中还到农机厂插队,插队结束后就回家种地了。后来,县里招“亦工亦农”的工人,大哥就跟着师傅开起了汽车,先是开卡车,后是开客车,一门心思地都用在了车上。大哥的技术好,人品也好,无论公司换什么车,他都是最先开上新车的师傅。
这几年我和大哥先后离岗离职。我还好,离职后工作清闲,生活没什么大变化,可大哥比以前更忙了,要照料行动不便的大嫂,要伺候坐月子的儿媳,做饭、洗衣、收拾家,接送大孙子上下学,照看小孙子吃饭、学说话、学走路。遇到这种情况,别人家不是请保姆,就是找钟点工,大哥却把一家老小的生活都应承下来,我对大哥说:“给你雇个人吧,专门帮你打扫卫生、洗洗衣服。”大哥说:“有那个钱还不如自己干呢。”
上坟路上,大哥总掏出手机看,见我看他,就对我说,他在炒股,什么沪深股市,什么A股、B股、H股,说得头头是道。我说股市有风险,他说,投得不多,就当消遣了。
上完香,大哥掰了一块月饼放进嘴里,边嚼边递给我另一半说:“好吃。”我接过月饼咬了一口,嚼起来,感觉就是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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