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姜雨  图/姚林

　　初见独辕四景车，是在长治今年元宵节的“金蛇狂舞闹元宵”民间非遗文艺展演上。当一辆高达13.5米、五彩缤纷的独辕四景车由数头犍牛牵引、百余表演者合力拉动着奔腾而来时，现场一片欢呼赞叹，它的身影也深深刻入我的脑海。我愧怍于作为本地人，竟然直到二十多岁才第一次关注到它，为了追寻那日惊鸿一瞥的身影，我和家人专程前往平顺县北社村，在制作独辕四景车的乡亲带领下，探索它的“前世今生”。

壹

　　北社村党支部书记、村委会主任曹爱青向我们介绍，每年农历四月初四，北社村会举行“独辕四景车赛会”，那是独辕四景车在这片黄土地上真正的舞台。每当赛会将至，独辕四景车都会装扮一新，它的制作工艺独特，可以简单看作在特制的平板车上用木头搭建三层小楼，车身独木成辕、辕首三犋，小楼不开卯榫，以麻绳相接。整辆车以木雕、彩绘、刺绣、绢花以及彩色绸带装饰，车顶雉翎高插，精致而又巍峨。望着它让人不禁感叹，在制作之初，这样别具一格的结构从何而来呢？

　　热情又亲切的乡音很快拉回我飘远的思绪。“赛会那天可红火了，有八音会、社火、耕织、扛妆、醒狮、踩跷，独辕四景车要‘跑车’，四头牛、两百个后生拉着车跑一大圈，能跑五公里路，可多人专门来瞧呢，那两天正好五一放假，你们也要记得来看看啊。”我连连答应着，又从乡亲们的讲述里得知，这样的盛会在宋代就已经出现，它的前身是上党地区的迎神赛社。迎神赛社是沿袭商周社祀而来的酬神活动，先民们仿照皇帝祭祀天地的礼制祈祷来年风调雨顺，程序严格，场面宏大。在潞城区发现的明万历抄本《迎神赛社礼节传簿四十曲宫调》中详细记载了迎神赛社的礼节规范，其中的剧目与乐曲横跨由宋至明几百年的时间，今日赛会的形式与乐曲仍有宋元遗风。在北社乡东河村，还有一座宋代所建的九天圣母庙屹立至今，所供奉的九天圣母是这片土地上赛社活动的主神，百姓也将四月初四这场盛会称作九天圣母庙庙会。

贰

　　在村中老一辈人的口口相传里，独辕四景车与九天圣母亦有联系，有人说它是九天玄女的“卤簿”，也就是仪仗车架，也有人说它就是九天圣母娘娘指导黄帝做的指南车。我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开始从传说与典籍中探索蛛丝马迹。九天圣母有一个更广为人知的名字—九天玄女。《黄帝内传》中写道：“黄帝伐蚩尤，玄女为帝制司南车当其前，记里鼓车居其后。”传说黄帝大战蚩尤时，蚩尤作大雾使得黄帝大军迷失方向、苦战不胜，九天玄女传授黄帝兵信神符，指点黄帝造指南车，黄帝最终大败蚩尤，尊九天玄女为帝师。指南车可以说是中国古代最早的科技成就之一，被屡次制造又屡次失传，功能上也从指示方向的工具车逐渐成为古代皇帝“明制度、示等级”的卤簿。《西京杂记》记载：“司南车,驾四,中道。”说明西汉时期的天子銮驾中就有指南车随行了。让我最为惊喜的是，文字记述之外，北宋《大驾卤簿图书》帮我揭开了指南车影影绰绰的面纱，独辕四景车的发展脉络也在我脑中渐渐明晰起来。

　　翻开《大驾卤簿图书》，宋仁宗时期燕肃所制指南车具象化地呈现在眼前：“赤质，两箱画青龙、白虎，四面画花鸟，重台，勾阑，镂拱，四角垂香囊。上有仙人，车虽转而手常南指。一辕，凤首，驾四马。驾士旧十八人，太宗雍熙四年，增为三十人。”可见，当时的指南车十分豪华，独辕双轮车通体红色，有一层车厢，绘满各式图案，装饰华丽。图中所绘“架士十八人”与如今独辕四景车的驾车人员相似，数人一组分别拉着车两侧的长绳；“驾四马”也与独辕四景车由四头牛承驾辕头异曲同工。

叁

　　渐渐地，指南车也从庙堂驶往乡野，当平顺县北社村的先民们通过迎神赛社酬谢护佑着这片土地的九天圣母时，他们用自己见过最隆重的礼仪，模仿皇帝的卤簿，用手边朴素的材料制作出指南车、旗、扇、伞、盖等仪仗队的民间版本，发展成如今具有三层车厢、高插雉翎、五彩缤纷的独辕四景车，又融入丰富的社火表演人神共娱。

　　豁然开朗的这一刻，眼前的独辕四景车变得很大很大，拥有穿越千秋风霜、汇聚万民心血的巍峨之姿；眼前的独辕四景车也变得很小很小，成为推崇科技成就、传承创造精神的不灭星火。指南车的时代虽已远去，独辕四景车却如同一个“科技图腾”，以它苍老古拙但不失锋芒的创新智慧，滋养着华夏民族的后来者。时至今日，对未知的探索、对科技的追求早已融入我们每一位华夏儿女的血液，以“Deepseek”为代表的人工智能正在引发技术革新浪潮，以“5G”为代表的通信技术正在重构全球数字生态，以“神舟”为代表的航天科技正在突破太空探索边界……或许千年以后，我们的后人亦会创造新的“科技图腾”纪念我们今日的创举，我们的创新精神与开拓之志，必能薪火永续、代代相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