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振山
壹
先前读书、讲课时,一牵涉到宋朝,脑中立马浮现出其疆域版图。北宋仅存“半壁江山”,南宋只剩“残山剩水”,这一认知源于与唐朝的对比。与唐朝相比,宋朝疆域小了太多。别说开疆拓土,宋朝连老祖宗的基业都守不住。比如,战国七雄中燕国的国土,在北宋时期未能收复;到了南宋,即便祖宗的发祥地、宋朝开国之君赵匡胤的登基福地——晋冀鲁豫陕地区,也被金朝掠夺而去。南宋疆域大幅缩水,与金以淮河为界,自然成了“残山剩水”。
是经济不繁荣,无力抗衡吗?观北宋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便知,并非如此。经济发展与疆域大小有一定关联,却对疆域大小起不了决定作用。比如,与北宋、辽鼎立的西夏,只是一个小国、一个地方割据政权,东与辽、东南与北宋抗衡。西夏与北宋相比,实力相差不止一个档次——它仅是如今以宁夏银川为中心的少数民族地方割据政权,可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西夏,却敢与北宋、辽分庭抗礼。在西夏与北宋发生纷争时,北宋为求得平安,年年向西夏政权纳贡。为何会这样?因为西夏国君有宏图大志,想称霸一方;而宋朝呢?哪一位君主有称霸的雄心?没有。
过去,读书读到宋与辽、西夏相关的情节,总是心意难平。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况?有时与同学、同事、朋友谈及这些,心里总有些堵,却又不甚了了,这份疑惑便一直留存至今。近日,读民国初年蔡东藩先生所著的《宋史演义》,才对此有了一点认识:北宋的“半壁江山”、南宋的“残山剩水”,是君昏、臣奸共同导致的结果。
贰
君昏,指君主糊涂短视,无宏图大志,既不能高瞻远瞩,也无法分辨臣子忠奸,一生昏聩,只求苟延残喘。
宋朝开国之君宋太祖赵匡胤,在协助五代时期后周的柴世宗打天下时,也颇具能力与谋略,却在柴世宗病逝后,趁其遗属孤儿寡母无依无靠,发动陈桥兵变,黄袍加身,篡夺了政权。因皇位来得不够正大光明,他担心有一天自己的继承人也会因某种原因被属下逼迫下野,便与宰相赵普商议,用“杯酒释兵权”的方式,解除了军事将领的兵权,给他们丰厚俸禄,让他们解甲归田、安享晚年。此举虽让他不再忧虑皇位旁落,却也为宋朝的军事弱势埋下了隐患。此外,在其父的督促下,为防止五代兵变重演,他承诺死后将皇位传给弟弟赵光义;加之朝廷推行“重文抑武”政策,宋朝自此别说主动开疆拓土,就连苟且偷安也做不到。一旦辽或西夏来犯,朝中不少文臣首先想到的便是迁都、纳贡。著名的“澶渊之盟”便是典型:宋真宗时期,辽军深入宋境,朝廷震动,大臣纷纷提议迁都,唯有寇准力排众议,劝说皇上亲征。可最终双方缔结盟约时,宋朝仍需每年向辽输送银绢。
可以说,宋朝开国之君赵匡胤没有后周柴世宗的雄才大略,只知被动守土,却不明白“被动守土终难守”,唯有主动进取方能巩固疆域、保护百姓。他的后继者,受其影响,大多缺少唐初统治者那种积极进取的精神。所以,北边的辽、西北的西夏这两个少数民族割据政权,一旦缺少钱财物资,便会侵扰宋朝边疆,而宋朝则一味输送银绢,令人义愤填膺,却又无可奈何。
北宋最昏聩的君主当属宋徽宗。他毫无政治才干,却极具艺术细胞,堪称南唐李煜式的人物。后宫嫔妃众多,他仍不满足,竟对青楼女子李师师魂牵梦绕,私下频繁与她相见。更荒唐的是,金兵南侵时,他不思组织军民抗金,反而主动禅位给儿子,自己当起了太上皇。可即便如此,他也未能安稳:金兵攻势下,大宋一败涂地,宋徽宗与宋钦宗双双被俘,皇宫中的太后、贵妃及宫女也被一并押往金营,惨遭蹂躏。可以说,在北宋一百多年的统治中,没有一位皇帝称得上有政治远见、有宏图大志,连唐朝中兴之主唐肃宗都比不上。这便是自宋太祖开始推行“重文抑武”政策的结局。
再看南宋开国皇帝宋高宗赵构,亲眼看见父亲、兄长、妻子被金兵掳走,却没有一丝一毫报仇雪恨的决心,只想着偏安一隅、苟且偷安。将领们拥戴他,并非因为他有才干,只因他是“皇帝之子”——当时其余皇亲皆被金兵掳走,将领们想借他的名号号召天下、统一抗金、收复山河、迎回二帝。彼时南宋的将领,也并非北宋末年那般颓废,他们忠君爱国,有血性、有能力:前有宗泽、李纲,后有张浚、韩世忠、岳飞。尤其是韩世忠与岳飞,他们在与金兵的交锋中,冲锋在前,杀得金兵鬼哭狼嚎,金兵见了他们便胆战心惊,视他们为眼中钉、肉中刺。可宋高宗只愿当皇帝,享受供奉,毫无进取之心。大臣建议定都建康(今南京),他因惧怕金兵,执意要定都绍兴;后经将领与大臣反对,才折中定都临安(今杭州)。将领们一心北伐、迎回二帝,宋高宗却满心忧虑:若父兄归来,自己的皇位还能保住吗?即便徽、钦二帝多次捎信求他救援,他也始终顾虑重重。正因如此,坚决抗金的岳飞与宋高宗的心意相悖,最终在奸臣秦桧的唆使下,岳飞从北伐前线被调回,以“莫须有”的罪名处死。此举不仅让金兵安心,更寒了抗金将领们的心。韩世忠在夫人梁红玉的劝导下,不再关注抗金之事,也不过问朝政,归隐山林。宋高宗在位三十余年,从未谋划过北伐,金兵一来便仓皇逃窜。
南宋在位时间最长的君主是宋理宗,在位四十年。他在位期间,疆域相对稳定,也曾想过北伐,朝中主政者韩侂胄也支持北伐,却因准备草率而失败。俗语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当时国库并不充盈,凭什么北伐?要北伐,朝中文臣武将还需上下一心,可经过几十年的内耗,朝廷上下早已各怀鬼胎。结果,军队一到前线,与金兵一交锋便溃败下来。
可见,宋朝自赵匡胤起便推行“重文抑武”政策,后世君主如宋高宗,更是只求偏安、苟且偷生。他们用人不遵循“近贤臣,远小人”的原则,反而亲近奸佞之徒,如此君昏,宋朝江山自然会沦为“残山剩水”。
叁
臣奸,指臣子心怀奸诈、行事邪恶——臣子本应忠君报国,可宋朝不少臣子却私念过重:和平时期只求平步青云、谋取私利;国难当头时,要么退避三舍、偷奸耍滑,要么干脆出卖国家与民族利益。
大臣应忠君爱国。要开疆拓土,需文臣武将上下一心、前赴后继,可宋朝并非如此。比如戏曲中唱的潘杨两家冤仇的起源,便取材于真实历史片段:潘美是抗辽元帅,杨业是先锋。潘美定下攻辽计划后,与杨业约定了会合地点,却耍奸计耽误了会合时间,让杨业独自冲锋在前,深陷重围。杨业直到弹尽粮绝,也没等到潘美援军,最后碰死在李陵碑前。北宋一个军事统帅都如此偷奸耍滑,更何况其他将领?
宋神宗时期,为改革弊政、发展经济,重用王安石推行变法,却遭到司马光带头反对。朝中文臣因此分成两派:革新派与保守派。朝廷形成了这样的格局:王安石一派主政,司马光一派就受打压;反之亦然。两派之间毫无通融,也不愿寻找对方主张中的合理部分,结果这种党争一直持续到北宋末年。待蔡京主政时,派系斗争愈发激烈,奸佞之徒横行朝野。金兵南侵时,文臣纷纷投降,武将不战而败,即便有少数坚持抗金的文臣武将,也难以扭转局势。更荒唐的是,宋朝宰相张邦昌竟被金人立为“傀儡王”,替金人统治汴京、征收租税,沦为国家的叛徒。
南宋初年的宰相秦桧,本是金人内奸,一直为金人效力;南宋后期的宰相贾似道,在宋理宗时期主政,除了吃喝玩乐、荒淫无度,便是谎报军情——当时蒙古军队已打过长江,他仍沉迷享乐,直至蒙军逼近,才慌忙应对,可为时已晚。
忠臣也不团结一心研讨对敌方法。如南宋时张浚、赵鼎都主张抗金。可两人就是不能合在一起。张浚在朝,赵鼎就得离开。好在张浚离世前,还是向皇上推荐赵鼎主政。
可以说,宋代疆域是“半壁江山”“残山剩水”,主因是君昏,其次是臣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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