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黄建军
我的老家在农村。儿时,生活条件差,吃不好、穿不好。因此,每年进入腊月,小伙伴们就聚在一起扳着手指头儿等过年。
人们都说,等待是一种煎熬。若单纯拿儿时盼过年来说,觉得还真是那么一回事儿。
记得那时候为了年货的事儿,我是小孩儿操着大人的心,像年货啥时候买?买些啥?都提前替大人想好了。可是,当我把想法告诉父亲的时候,他好像并不领情,总是一句:“你懂个啥,瞎操心。”就轻易地把我打发了。
盼星星、盼月亮,每天为年货等得心急火燎。尤其,当小伙伴说他家年货买好了,并慢条斯理从口袋中掏出奶糖,晃来晃去,又不紧不慢拧开糖纸自顾自地放进嘴里不停吧咂嘴的时候,心里那个气呀、怨呀!气的是,这家伙天天说和我是好朋友,可有奶糖吃的时候就吃独食,不够意思。怨的是,父亲不听我的安排,事办得让我窝心,真恨不得马上回家数落他一顿。可是,气归气、怨归怨,埋怨过后,年货还需在煎熬中继续等待……
过年,吃肉是必须的。但20世纪六七十年代,物质匮乏,肉不好买,多数农村人也没钱买。年根儿,村民会四处探风,看谁家有猪杀,以便早些去赊点儿肉。否则,下手晚了年可就不好过了。
过去,农民想养猪也不是件容易事。一要有人手,二要有余粮。倒不是直接给猪喂粮食吃,但总是人先吃饱,才会有剩饭留给猪。至于那些人都吃不饱的家户,养猪的事儿就别想了。
我家姊妹多,生活拮据,多数情况是赊肉过年的。但有一年,我家破天荒地养了猪,且长得膘肥体壮。小年前,父亲请了个杀猪师傅,并喊来邻居帮忙杀猪。师傅来家后,先在院里找地方把条桌摆好,又在桌下放了个接血的木盆,一切准备妥当后,便领着人去圈里抓猪了。
或许是嗅到了死亡的味道。猪,突然嚎叫起来,在圈里和抓猪人玩起了追逐游戏,求生的渴望竟让它连滚带爬地冲过了难以逾越的圈墙,惊得众人目瞪口呆。圈里没抓住,那就院里抓。不大的小院,歇斯底里嚎叫的猪,四五个大老爷们儿追着猪满院乱跑,几个跟着瞎起哄的孩童,一个宁静的乡村小院,因为杀猪变得热闹起来。
一阵围追堵截之后,人累了,猪也累了。杀猪师傅这时候好像身手也敏捷了,一把抓住猪后蹄子就将它撂倒在地,其他人不敢怠慢,赶忙上来摁的摁、捆的捆,总算把“二师兄”给降服了。
说实话,师傅拿刀割向猪脖子的场面,我是不敢看的。在我回头躲避的那一刻,传入耳朵的是猪撕心裂肺的惨叫……
很快,猪死前的惨叫声还没完全停下来的时候,闻讯而来的村民就已将杀猪桌围得密不透风了。
师傅麻利地将猪肉分割剔开。你二斤、他一斤,没一会儿,一扇半猪肉都有了下家,余下那小半扇猪肉、猪头、猪蹄子,父亲赶忙将其锁到小耳房,无论村民再咋说好话也不外赊了,他知道自家也有几张嘴正等着吃肉了。
人群慢慢散去。一切收拾妥当后,杀猪师傅收下杀猪钱,提着猪内脏,斜叼着“官厅”牌纸烟,满意地离开了。小院很快恢复了平静,像啥也没发生过一样,只有几滴溅在地上的血,证实了这里刚发生的一切。
此后,家里又杀了只鸡,备了点年货,就等着过年了。
除夕当天,我和弟弟妹妹一大早就被母亲从被窝里薅出来,半睡半醒间吃过早饭,就又被催促着打扫院子卫生了。母亲则趁机打好浆糊,等着我们贴对联、窗花。
红色就是喜庆,门窗、厕所、鸡窝、猪圈(没猪也要贴)、果树,被对联、窗花这么一打扮,院子里到处红彤彤的,再挂上纸糊的大红灯笼,年的味道立马浓重起来了。
中午吃罢饭,母亲忙着张罗年夜饭,父亲则带着我们垒旺火。
垒旺火,要先用砖块垒个圆形底座,直径约60厘米、高30厘米,然后在底座一侧留个点火口,方便点燃旺火。底座垒好后,在中央堆竖起约1米高的木柴,再用劈好的炭块,一圈一圈围着木柴码起来,在码炭过程中,要逐渐向里、向上收口,直到超过木柴后,恰好把口收住。这样一个黑色镂空的“宝塔”旺火,就横空出世了。
垒旺火过程中,我的任务是从炭堆搬炭块过来。这个活儿,说来不算重,但时间拖得久,熬人。大过年的,我小心思里装的都是吃和玩,哪有心思干这些,总想找借口往外溜。父亲对我的“小把戏”那是一清二楚,也知道自己孩子短处在哪里,不用打不用骂,只要不时从口袋里抓把花生、掏颗糖,就捉糊着我把活儿干了。
日落西山,华灯初上。红灯笼随风摇曳,从灯笼里映射出的红光,洒满院子,一地喜气。
年夜饭好了。小炕桌摆得满满的,肉香味儿飘得到处都是。奶奶还没过来,父亲怕年夜饭被我们提前给“祸害”了,硬是找理由把我们往院里赶,不让进屋,不让上炕。你有办法,我有对策,抓住每一次进屋干活的机会,手疾眼快的我瞅中机会就下手,得手后,又怕被发现,也来不及细品,就囫囵吞枣般地把肉咽下肚了。
好不容易盼到奶奶来家,终于能上炕吃饭了。嘴馋了一年的姊妹几个,也顾不上谦让了,直接开启了抢肉吃的模式。那时候,要想多吃肉,就要看谁的手快,谁的肚子大了。
过去村里没电视,更没春晚看。熬年,就是邻居间串门、喝酒、拉家常,把一年的苦与乐、喜与悲互相倾诉一下。熬到午夜,邻居逐个散去,准备回家发旺火了。
发旺火前,要先打点好各路神仙和自家祖宗,以求得他们的庇佑,主要就是上香、烧纸、磕头,挺有仪式感的。
发旺火也有讲究。首先,要从旺火顶部自上而下浇些易燃液体。比如煤油、胡麻油等,以便快速引燃旺火中的木柴。其次,木柴点燃后,为使其充分燃烧并引燃炭块,还要用扇子扇火。扇子与旺火要保持足够距离,防止不小心把旺火蹭塌了,按老话讲“会来年不顺的”。
点燃后的旺火,火光冲天,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动静不小。旺火着旺后,一个重要的仪式就是转旺火,顺三圈、倒三圈,全家人围着旺火转来转去、说说笑笑,身影与火光相互映衬,在暗夜里相得益彰。
转完旺火,便到了放烟花的时间了,这也是儿时期盼过年的缘由之一。虽然那个年代家里条件不算好,但父亲或多或少总会买点烟花,不让孩子们失望。当烟花燃起之时,一束束火光呼啸着窜向夜空,炸出一朵朵绚丽的花儿。你家也放,他家也放。小村的夜空瞬间被璀璨的烟花点亮,连带着此起彼伏的爆竹声,我们盼了一年的年,在此刻达到了高潮。
如今,年仍在往复中轮回。时代进步了,物质丰富了。按理说,年过的应该更有滋味儿才对,可不知何由,却怎么也找不到儿时的年味了。
(本版稿件由山西省散文学会长治分会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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