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魏世通
一到初冬,别的树都落尽了叶子,光秃秃地向天空伸着枝丫。唯独那银杏,却像攒足了一整年的力气,专等着这个时节来发光似的,仿佛一夜之间,树就披挂了一身明晃晃的黄,便成了天地间最耀眼的存在,让人看了,眼里心里,都亮堂起来。
它们不再是夏日里单薄的绿,而是沉淀了四季光阴后,绽放出的一种饱满而沉静的金色。那金色,是阳光的凝露,是岁月的鎏金。这一树树灿烂,成为一道行走的风景,一首立体的诗。
我每日上下班,总要经过一条老路,路边便立着这么一排银杏树。夏日里,它们混在众树之间,绿得沉沉的,并不如何起眼。可秋风一紧,它们便不同了。那绿色先是悄悄地从边缘褪去,泛出些柠檬黄的淡影,像画家在洗笔时,不经意间在水里漾开的一抹颜色。
而后,这黄便愈来愈浓,愈来愈深,仿佛树身里藏着一个太阳,被寒气一逼,那光与热便都化作了这般纯粹而凛冽的颜色,从里向外透了出来。
我总爱在树下站一会儿。那叶子黄得真是好看,不是那种浑浊的、带着褐色的黄,而是明净的、热烈的,像上好的徽宣,又像初孵的雏鸭肚皮上那层最细软的绒毛。
阳光好的日子,光线从枝叶的缝隙里漏下来,每一片叶子都成了半透明的,薄薄地透着光,脉络清晰得像画上去的。整棵树便成了一座金碧辉煌的、悠然宁静的殿堂。风来时,它们也不像梧桐叶那般狼狈地翻滚,只是矜持地、一片两片地,打着旋儿,悠悠地落下来,像累了的金色蝴蝶。
树影婆娑间,金黄的扇形叶片像下了一场细碎的金雨。有的轻轻飘落在肩头,带着几分凉意的温柔;有的铺在地上,叠出一层厚厚的“金毯”,踩上去沙沙作响,那声音里藏着初冬最动听的絮语。
光秃秃的枝丫间,偶有几片迟落的叶子执着地挂着,像缀在枝头的金箔,与高远的蓝天相映,成了初冬里最鲜活的画。
路过的人总忍不住慢下脚步,或举着手机定格这份金黄,或弯腰拾起一片,夹在书页里,想把这初冬的暖意,悄悄藏进时光深处。银杏不语,却用满树金黄告诉我们,初冬是另一种热烈与温柔的登场。
我静静地看着,看那叶子如何从枝头启程,如何在风里完成它最后的、优美的舞蹈,然后安然地、义无反顾地扑向大地的怀抱。它不与松柏争翠,不与寒梅比傲,只以独有的坦荡,将生命的绚烂毫无保留地绽放。这满树金黄,是银杏写给初冬的情书。
天色渐渐暗下来了,风也更凉了些。我又看了一眼那银杏树,它静静地立在暮色里,一身金黄已不如白日那般耀眼,却更添了几分沉静的、油画般的质感。
这是时光的沉淀,是生命的从容,藏着对季节的敬畏,也藏着对未来的期许。待寒风渐紧,枝叶渐疏,那份金黄的记忆却已刻进心底,让每个走过初冬的人,都揣着一腔暖意,奔赴下一段岁月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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