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狄赫丹

　　乍暖还寒的“倒春寒”过去后，春分节气还是携着春风日夜兼程地赶来了。此时节，一幅暖意融融的仲春景象便映入眼帘：“南国春半踏青时，风和闻马嘶。青梅如豆柳如眉，日长蝴蝶飞。”欧阳修描述的春半景象与千年之后的春分并无二致。

　　春光明媚的日子，让我们感受这个阴阳相半的春分节气。

　　春分在公历3月21日前后，春分日太阳位于黄经0°的“春分点”上，这既是一个起始点，也是春季九十天的中分点。

　　作为天文类节气，春分有两重含义，一是这天太阳光直射赤道，世界各地昼夜时间相等。另外一重含义是，古时以立春至立夏为春季，春分正当春季三个月之中，平分了春季。掐指算来，从立春到交节春分，转眼间已过了45天，恰恰是整个春天90天的一半，春分之名真是再副实不过了。

　　由此看来，春分既指春之半，也含有昼夜等长之意。这一点古人也知道，讲究天人感应的汉朝董仲舒在《春秋繁露》一书里讲：“春分者，阴阳相半也，故昼夜均而寒暑平。”自古民谚也说：“春分秋分，昼夜平分。”民间百姓说得更明白，只不过没有董夫子斯文罢了。

　　古代把春分分为三候：“一候玄鸟至；二候雷乃发声； 三候始电。”这是说春分后，玄鸟归来。玄鸟是指燕子。就是说，春分时节燕子从南方北归，回到原来居住的屋檐下，衔草含泥开始筑巢；随着天气转暖，春雨逐渐多了起来，下雨时天空会出现比惊蛰更多的雷声并发出闪电。正如古代神话中形容的那样，春分时节，风师、雨伯、雷公、电母一个个齐上阵，搅得春天好有生气。

　　古人不像现在的人，生存在五光十色、眼花缭乱的社会之中，那时的一切都很简单。与生存最密切的，莫过于大自然。人们首先感到的，是寒暑的变化，雨雪的降临，季节的更替，以及草木的荣枯，鸟兽的藏露……所以古人感受的首先是自然物候，这一切的变化就从“昼夜均而寒暑平”的春分日开始。经过一冬的枯寂，燕子回归，雷电复至，微风徐来天明艳，柳漾花讯春意闹。眼下，春正铆足了劲赶路呢！

　　在漫长的农耕社会，春分节气显得尤为重要。由于二十四节气与农业、大自然密切相关，人们对一些节气便赋予某种祭祀意义，这种对大自然之神的祭祀，带有原始自然崇拜的色彩。史书记载，周朝便有春分日“祭日于坛”的仪式。从那时起，春分“朝日”仪式就一代代传承下来。清人潘荣陛在《帝京岁时纪胜》中便有这样的记载：“春分祭日，秋分祭月，乃国之大典，士民不得擅祀。”明、清时代的朝日场所在北京城外东郊的日坛，就是今天的日坛公园。朝日时间定在春分的卯刻，每隔一年由皇帝亲自祭祀，其余的年岁由官员代祭。

　　既然春分日如此重要，民间自然也有许多讲究和风俗。比如酬神演戏。春分前后是春社日，旧时，官府及民间都要祭社神祈求丰年。社神就是土地神。过去不论大小乡村，村中心都建有社坊，供奉土地神，一般情况下，村中街道和各家房屋都是围绕着社坊向四面延展。那是农耕时代里一个村落聚集的中心，也是祈求护佑的神祇之地。村中但凡有敬神娱人大小热闹，都会在社坊院展开。比如元宵节，许多村庄都要闹社火、演社戏，而在这些红火之前，要有一个祭祀社神仪式。人们在敬神娱人的热闹中，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一年劳作今将始的农人们，能安心地在村中社坊院看一场大戏，那真是一种莫大的精神享受。锣鼓丝弦的伴奏，响遏行云的唱腔，这些从大地上生长起来的原生态腔调，是对被节气追赶、难得消停的乡人们的最好慰藉……每当最后一声戏腔带着他们的祈祷在天地间回荡，乡人们自会带着满足、带着对土地的感恩，毫不犹豫地站起身，投入到又一个四季轮回的开春劳作之中。

　　无论是皇帝亲自主持的“国之大典”，还是乡间民俗的演戏酬神，除了这些庄严的祭祀活动，在民间日常生活中，春分节气最具娱乐色彩的民俗活动就数令无数大人和孩子们乐此不疲的立春蛋和放风筝。

　　春分立蛋，已经成为各地一项很有趣味性的民俗活动，人们以这样一种方式祈望自己一年顺利如意，心想事成。

　　比春分立蛋更为普及的是另一项人人喜欢的民俗活动，那就是放风筝。蛰伏了一个冬天的人们尤其是孩子们，哪还能按捺住走出户外的急迫心情，早已将一颗满怀期待的心随着各式各样的风筝，在万里晴空中自由地放飞！

　　这样的图景，让人想起清人高鼎《村居》诗：“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这首诗说的就是春分时节放风筝的民俗活动。写到这里，我特别想提及的同是清代的另一位潞州诗人万国宁。这位不求功名的“诸生”，游历颇多，志趣多在山川田园，《潞安诗钞》中收录万国宁的诗最多，达150余首。其中他写的《春日晚归书所见》一诗，与高鼎的这首《村居》诗一样，描写了儿童们怕春天走远，赶紧趁着东风放飞风筝的急迫心情：“古树鸦啼薄暮天，寻芳客过小桥边。儿童也怕春归去，恰趁东风放纸鸢。”两个人的诗都描绘了早春时节，天地间飘荡着的欢快童趣。是的，儿童正处在人生早春，每逢春分时节走出家门，在原野里、蓝天下争相放飞，使春天愈发焕发出勃勃的生机。

　　古今习俗一脉传承，所不同的是现在式样繁多的风筝随时随地可以花钱买来玩耍，但却少了一份亲手制作的乐趣。

　　想起小时候，没钱买也无处买风筝，每到这个季节，都是自己动手做：家里用坏的竹帘、几张麻纸、一撮细线、再用少许白面打点糨糊……旁边的小伙伴们叽叽喳喳争论不休，制作的过程充满了童趣和欢乐。然后到野外把自己亲手做的风筝放飞上天，那颗不安分的心也一起跟随着融入蓝天。一线在手，抬头仰视，风筝乘风高飞，随风上下，飘忽不定。小伙伴们手牵线绳，来回跑动得满头大汗……此情此景，令人回味。

　　时至今日，人们虽然很少再动手自己做风筝，但这项民俗活动对身心的好处却是人人尽知。“春日放鸢，引线而上，令小儿张口而视，可以泄内热。”这是宋人李石在《续博物志》中提出的放风筝养生原理。

　　春分时节，除了上述的民俗活动，古时的春分日对特定的行业也是个重要日子。比如制秤校秤的行当。记得当知青时，每逢春分时节，便有匠人走村串户来校秤、制秤。村里有些家户制作的是十几二十斤的小杆秤，而生产队则是上百斤的大杆秤。那时对匠人在春分日来制秤校秤，并不明白个中含意。只记得制好秤后，匠人会当着主家和围观者的面，手提秤绳，将秤砣拨在“定盘星”位置，秤杆就会呈水平状悬在空中—公平在此！多年后，才明白春分日制秤的由来：古人选择春分秋分时节制秤校秤，因为这时“昼夜均而寒暑平”，气温适中，昼夜温差小，校正度量衡器具不会受温度变化的影响。制秤的匠人选择春分日开工，以示公心做事，无愧天地。如今这样的情形是难得一见了，但公平交易，诚信做事的道理我们却要时时谨记！

　　春分节气一到，天气就逐渐稳定了。而对于农民和农事来说，便是千金难买一刻春了。春分时节，小麦拔节、油菜花香……正如民谚说“春分麦起身，一刻值千金”，在辽阔的田野上，大地复苏，春耕在即，农民已经大忙起来了！

　　像一切事物一样，昼和夜的平衡也只是暂时的。春分过后，太阳日照一天天长了起来，气温升高，百花随之陆续开放，串串迎春，瓣瓣玉兰，杏花开过是桃花，桃花过后梨花开……农历二月是杏月，也称花月。古时民间有所谓的“花朝节”，在二月十二或十五，以庆祝百花的生日—此时节，给装扮了整个春天的百花过生日，我们的先人多么有情怀，又是多么的富有诗意！

　　眼前，春风吹暖大地，在广阔的乡野间，那漫山的花儿正陆陆续续成群结队的相伴而来，让我们打开大门、敞开心扉，赶紧迎接这声色喧闹的姹紫嫣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