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狄赫丹　　

　　往往白露交节，天气极好！

　　天空湛蓝，白云飘飞，阳光明亮，大地葱绿。没有了暑气和雾霾的滋扰，行走在丝丝凉风的晴空下，身心顿觉清爽无比。

　　这样的时节，连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丝丝怀想。秋天真就来了—才感叹“三伏天”的暑热难耐，谁知须臾间一个天朗气清的白露节气就到了眼前，大自然总是以它的亘古不变，来提醒人们“敬天顺时”“循时而动”。

　　白露是农历八月的节气，时间在每年公历的9月7-9日，视太阳到达黄经165°。

　　白露前后，夏日残留的暑气逐渐消失，天地的阴气上升扩散，天气渐渐转凉，清晨的露水日益加厚，在草叶和庄稼叶面上凝结成一层白白的、毛茸茸的水滴，故称之为“白露”。在二十四节气中，只有白露二字最具诗意。用“白”这样的颜色形容词来界定节气，也只此一个。这使得白露具有了区别于其他节气的色彩特征。因此，古人用五行来解释白露便自有其道理：“秋属金，金色白，白者露之色，而气始寒也”，这样的解释极具传统文化智慧。

　　时序轮回，年年白露。每当看到“白露”二字时，自然会想起《诗经》中的名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生长在河边湿地的茂密芦苇，颜色苍青，那晶莹透亮的露水珠已凝结成薄薄轻霜，那微微的秋风送着袭人的凉意，在这沁凉幽缈的秋日清晨，思见心切、望穿秋水的歌者，正一个劲儿地远眺着芦苇那头、大河对岸的“伊人”啊！

　　芦苇轻摇，秋水长天，这样的时节，是该有一番思念。

　　古代将白露分为三候：“一候鸿雁来，二候玄鸟归，三候群鸟养羞。”白露的三候都与鸟有关。初候五日鸿雁来：鸿为大，雁为小，是不同的两种飞禽。鸿雁二月北归，八月南飞。这里“来”是往南飞的意思。鸿雁俗称大雁，大雁是禽中之冠，是人们心目中的灵物，所以秋天也称雁天。更有意思的是，一直以来的传说中，大雁还是愿力的象征，故藏佛经的佛塔也叫雁塔。如西安的大、小雁塔，大雁塔即是为安放唐代玄奘法师“西天取经”翻译的经书而建造的。大雁还象征着爱情、乡愁，欧阳修有诗：“夜闻归雁生相思，病入新年感物华。”而李清照的《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更为人们熟悉：“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写到这里，蒙古民歌《鸿雁》的旋律，竟在耳畔悠悠响起，心下不觉思绪纷然。二候五日玄鸟归：玄鸟就是燕子，燕子是春分而来，秋分而去，它是北方之鸟，如今红花半落归去也，燕语呢喃只待来年。三候五日群鸟养羞：这个“羞”同“馐”，是美食。“玄武藏木荫，丹鸟还养羞”，养羞是指诸鸟感知到肃杀之气，纷纷储食以备冬，如藏珍馔。

　　大雁归去，燕子南飞，鸟儿们开始储藏过冬的食物。秋意渐浓的白露时节，一早起来，野外的花草树叶上满是晶莹的露水。旧时，讲究的人家会早早起来，手中托着瓷盘，细致地收取花草上的露水，回去煎茶。《本草纲目》上说，露水“煎如饴，令人延年不饥”。史书载，汉武帝曾命人在柏梁宫建造了一个仙人承露盘。铜仙人有二十丈高，捧着铜盘玉杯，恭恭敬敬，承接天上的露水，以求长生不老。

　　据说，不同的露水有着不同的功效。柏叶或者菖蒲上的露水可以明目；韭菜叶上的露水能去白癜风；草叶上的露水，会使人的皮肤变得富有光泽；花朵上的露水，能让女子貌美如花。有史书上说杨贵妃每天清晨都要吸食花瓣上的露水。而更多的人收集露水是来饮用的。陆羽《茶经》上说，煮茶的水，“用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红楼梦》里妙玉用梅花上的雪来煎茶。而最讲究的茶客，是用露水煮茶，比起落雪，日出即逝的晨露似乎更难采集，所以更珍贵。

　　所有这些讲究，是为一种雅趣，是衣食无忧的人们追求生活多姿多彩的点缀。

　　而农人却没有露水煎茶这等雅兴，他们心事所系的永远是粮食的丰歉。《诗经·七月》中说：“九月筑场圃，十月纳禾稼。黍稷重穋，禾麻菽麦。”庄稼正在做成熟前的最后冲刺，农人却为迎接即将到来的秋收碾压场院、收拾粮囤。

　　微微带着些凉意的空气中，从早到晚都浮动着庄稼瓜果即将成熟的清香。白露时节，农家的饭食日渐丰盛起来，一年四季中蔬菜最多的秋季来临，大海碗里顿顿都少不了南瓜、豆角、茄子、西红柿、北瓜等，自家地里种出的蔬菜，吃起来格外香！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白露临近中秋，自然勾起人的无限离情。这时节，注定是思乡思亲的，白露含秋，滴落千年乡愁！

　　中秋，三秋至此为半，一年中最有诗意的时节携着满天月光款款走到近前。

　　“中秋”一词，始见于西周的《周礼》，但作为节日，则兴盛于宋代。吴自牧的《梦梁录》卷四《中秋》记载：“八月十五中秋节，此日三秋恰半，故谓之中秋。此夜月色倍明于常时，又谓之月夕。”

　　按照传统历法，农历八月为秋季之中，故曰“仲秋”，这里的“仲”即为居中之意。八月十五即居秋季之中，又居“仲秋”之中，所以称为“中秋节”或“仲秋节”。因为中秋节和月亮有关，是日又要合家团聚，故旧时又有月夕、秋节、八月节、八月会、追月节、女儿节或团圆节的叫法。

　　中秋节的由来，与古代祭月风俗有关。《礼记·祭法》中有“夜明，祭月也”的记载。秦汉之前已经有秋分之夜，天子到国都西郊月坛祭月之规定。到了唐宋，有关祀月的记载则更为详尽。

　　上古神话有女娲捧月和嫦娥奔月的故事，山西长治作为神话之乡，这些神话故事或多或少都与这片古老的土地有些关联。如清光绪《长治县志》记载的上郝村西北天台山，俗传乃女娲炼石补天处。西汉刘安所著的《淮南子·本经训》中的“三嵕之山”，指的就是长治境内上党战役主战场之屯留区老爷山。传说老爷山是“羿射九乌”之地，而山下村姑嫦娥则是英雄羿的妻子。一位仙人为彰其射日功绩，送给羿长生不老之药。羿将药交与嫦娥保管，却被徒弟逢蒙得知，逢蒙趁羿外出时逼着嫦娥交出长生药。嫦娥在万分紧急时将药吞下，瞬间，她身轻如燕，径直飞向月宫。羿从此和嫦娥分居两地，只能在中秋月明之时，设桌祭供。

　　这些神话故事至今依然在长治市的城乡间广为流传，生生不息。曾读到过民国时由陈果夫、邱培豪两位先生合著的《时光的步调：中华民国生活历》，书中针对中秋节有这样的记载：“山西襄垣县，则于是夕邀亲友夜饮玩月，谓之团圆会。盖皆状是夕团之明月，以为所亲者完聚之佳期焉。”既有此习俗，恐皆与“羿射九乌”“嫦娥奔月”的传说不无关联。因为老爷山主峰虽在屯留境内，实为屯留、襄垣两县之界山，山下两厢民风均有此俗，便可以理解了。

　　此俗流传延展，民间看重祭月习俗便不足为奇。旧时，八月十五圆月之下，家家都在自家庭院中设香案方桌，上面摆满祭菜、月饼和时令瓜果诸如石榴、葡萄、苹果、梨、枣等等。当然，月饼自然要摆到桌子中间。香烛高燃，满庭芳香，全家人尤其是女性必先祭拜。这是因为，古人以为月为阴象，又与日对举，被尊之谓“太阴星主”。相传中秋夜，太阴还元，为月生日。俗称月姐为女神，也就是传说中的嫦娥。因此，祭月时则多由女子拈香拜之。

　　古往今来，月亮在人们心中是美丽、温柔、恬静和可爱的，集所有阴柔之美于一身。而“嫦娥奔月”、“吴刚伐桂”、“玉兔捣药”，这些多情而美丽的神话，使得八月十五明月夜，神秘而富有诗意。

　　中秋节的传统习俗除了祭月、赏月、吃月饼，还有观桂花。桂树被认为是月宫仙境中的唯一植物，又是人间清纯的象征，所以世间最高的友谊往往用“桂兰之交”来比喻。“八月桂花遍地开”，中秋正是桂花飘香时节，赏月赏桂赏海棠，自是一番别样意趣。

　　而对于孩子们来说，中秋节最美好的记忆莫过于吃月饼。相信现在的月饼比过去做工精细且品种丰富，然而却再也吃不出儿时的味道和感觉。

　　城里人对节气没什么感觉，而在乡间，中秋节一过便要忙碌了。“白露前后籽半饱”，再过半个月到秋分时，忙碌的乡间便开始秋播冬小麦和“三秋”大忙了。“白露前三天打核桃”，“白露高粱秋分豆”是说在大田里，白露时节该收割高粱而秋分则要收割大豆了。这些谚语表明，打核桃、收高粱是“三秋”大忙即将开始的序曲。庄稼人面对累累果实的欢欣从这些谚语中得到印证。

　　古称上党今为长治市的许多乡村都种植核桃，品质优良。白露交节前，市场上早已有了新核桃和枣子，而且价格不菲。核桃作为时令果品，其营养价值极高，深受人们喜爱。只是这小小核桃还颇有些来历：核桃原名叫胡桃，又名羌桃。据《名医别录》中记载，“此果出自羌湖，汉时张骞出使西域，始得终还，移植秦中，渐及东土……”羌湖古时指西亚及国内新疆一带。张骞将其引入中原地区时，称作“胡桃”。“胡桃”改叫核桃与从武乡起家的后赵皇帝石勒有关。据史料记载，319年，时为晋国大将的石勒称霸中原，其建立后赵时，由于石勒祖上为匈奴支系羌渠胡人，故忌讳“胡”字，所以把“胡桃”改叫为核桃，并一直流传至今且广为人们接受。

　　武乡作为长治市下辖的一个县，既是抗战时期八路军总部和如今闻名中外的八路军太行纪念馆所在地，也有“石勒城”等相关历史遗迹，可谓文化底蕴深厚。

　　白露节令一到，一年中最可人的时节真正来了。

　　按照传统的说法，秋季，分为孟秋、仲秋、季秋，谓之“三秋”。孟秋在八月，仲秋在九月，季秋在十月。从我们自身感觉来说，我认为最能代表秋天特色、最具秋天性格的，非仲秋莫属。你看，初秋，刚从炎夏脱胎出来，仍带着暑热之余气；深秋，则将要步入严冬季节，已有近冬之寒气。唯有仲秋，处在夏季与冬季的正中，夏气已消尽，冬气还未到。天高，气爽，云淡，风凉，最是一年好时光。

　　然而，一切有生命的东西，总是依节而变。这样的好时光，在露珠皎洁、秋风渐萧的白露时节，万物都随之由荣而衰，“柔条旦夕劲，绿叶日夜黄”，“蟋蟀吟深榭，寒蝉向夕号” 。古时，多愁善感的文人墨客，观此变化，伤悲之情油然而生，并流于笔端。就连那气势恢弘的《楚辞》，也有这样的诗句：“皇天平分四时兮，窃独悲此凛秋。白露既下百草兮，奄离披此梧楸。”屈原之后的文人们，历代悲秋者不在少数，而悲秋之作，更是汗牛充栋。把天高云淡、风凉气爽的大好季节，写得凄惨悲切。其实大可不必如此伤感，万物兴歇皆自然有序。

　　唐代诗人刘禹锡，写过不少沉郁悲怆的怀古诗，但他写的《秋词》，却一反以往悲秋的格调：“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这是一幅多么雄阔大气的景象，为后人留下了一曲高唱秋天的豪迈之歌。

　　仲秋时节，金风袅袅，天清日丽，何不趁此良辰美景畅快人生！

　　这时节到乡间去，可以看到田野里的庄稼和菜蔬的姹紫嫣红，可以看到枝头的累累硕果。节令在大自然这个调色盘上，只轻轻一抹，一年四季中最丰富的色彩便呈现在我们眼前。

　　再过些时日，那个色彩斑斓、层林尽染的秋天，在“金风玉露”一笔一笔的描画下，正准备着盛大登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