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廉彩红
炎炎夏日,酷热难当,古人是如何消夏呢?翻阅古代典籍,我发现凉意在字里行间悄然滋生,印染了千百年的时光。
智慧的先民早已懂得以冰降温。《周礼·天官》郑重记下“凌人”之职,专司“掌冰,正岁十有二月,令斩冰,三其凌”。寒冬凿取坚冰,深藏于冰窖,覆以厚厚的稻草与泥土,待来年酷暑时开启。这并非帝王独享,市井百姓亦用冰块降温。《东京梦华录》载,汴梁盛夏时节,坊巷间“皆用青布伞,当街列床凳,堆垛冰雪”,冰镇着“雪泡梅花酒”“凉水荔枝膏”等物,寻常百姓亦能享清凉一夏。
富贵人家则借绿意消暑。《开元天宝遗事》记唐时长安贵胄,“每至暑伏中,各于林亭内植画柱,以锦绮结为凉棚。设坐具……为避暑之会”。陶渊明笔下“蔼蔼堂前林,中夏贮清阴”,一个“贮”字妙绝,仿佛“清阴”是可掬、可留的活水,被堂前林木温柔地积蓄,足以驱散整个盛夏的闷热。
扇底清风更藏巧思。《西京杂记》载,汉朝时“长安巧匠丁缓……作七轮扇,连七轮,大皆径丈,相连续,一人运之,满堂寒颤”。一人之力搅动满室凉风,构思之奇令人惊叹。至若精巧团扇,班婕妤笔下“新裂齐纨素,皎洁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齐地所产细绢轻软如云,裁作团扇,执于美人皓腕,轻轻一摇,送来的岂止是风?分明是皎如明月的一缕清辉。
最沁人心脾的清凉,源自心境的澄明。陶弘景《诏问山中何所有赋诗以答》自述山居之乐:“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观岭上白云舒卷,便有清气涤荡胸中尘嚣,此乃天地自然所赠的无价清凉。《庄子·逍遥游》更以哲思超越寒暑:“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热。”当心灵达到逍遥之境,外在的酷烈便如幻影,失去灼人的力量。此等心静自然凉,非是无奈的安慰,而是勘破物象后获得的精神自在。
古人的夏日,是冰鉴里镇着的寒瓜,是竹林间斑驳的光影,是团扇底摇动的流云,更是心湖上不起波澜的寂然。典籍如舟,载我溯流而上,恍见千年光阴深处,那些倚杖听蝉、临流赋诗的身影。他们或摇扇于竹榻,或啜冰于市井,种种行止,皆是与天地共呼吸的清凉诗篇。
掩卷沉思,窗外蝉声如沸。墙角立式空调低音运行,阵阵凉风虽驱肌体之热,然欲得心底那份悠远宁静,恐仍需向泛黄的册页深处,向那“心远地自偏”的澄明境界,解码古人消夏的秘籍,获得真正的清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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