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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文苑
远逝的春天

  □ 方山

  开春的时候,母亲说不行就不行了。此前我心里还一直庆幸:母亲终于挺过了这个寒冷难熬的冬天。后来一位老中医对我说,可度三九,难熬春寒。春天是万物复苏的季节,包括疾病。

  那天早晨,母亲催了我几遍,要我给三个姐姐打电话,让她们都回来。我说好好的,打电话干吗?母亲慢慢地合上困顿的眼帘,有些苍白的脸扭到一边,满脸的无奈和不悦。

  我明白母亲的言外之意,但我感觉,母亲还未到弥留之际的状态。

  刚过立春,西北风呜咽着,扫荡着街巷里的尘埃和残叶。大地裸露于天地间,被风剥尽了衣物,兀现着初始的洪荒。一向勤快的母亲,却再也不想离开那片温热的土炕。已是耄耋之年的母亲,每到严冬初春,气管炎肆虐,使母亲不能平躺,一躺下便气喘如牛,半张着嘴,仿佛两只鼻孔不够使唤。

  我在母亲的一再敦促下,给三个姐姐挨个打了电话。打完电话,我守候在母亲的土炕边,看着母亲。此时,记忆中不同时段的母亲形象,在我眼前不停地刷屏,最后,幻化成一件黯然忧伤的木雕。我的心倏然袭上些许凉意,难道这就是人人难以逃离的迟暮之景?

  母亲已经无力端详这个世界,满目的无奈和倦意是对这个世界最后的挂碍。母亲安卧在父亲怀里,一脸的幸福和安详,灿若桃花。

  母亲已经是气若游丝,奄奄一息。

  我不相信宿命,但眼前的一幕让我惊悸。两位历经沧桑的老人,从黑发到白首,在生命的流年里,相守相望,直至生命的终点,他们温暖地依偎在一起,难道不是天意!

  这个注视我半生的亲人就这样走了,走得匆忙,使我始料未及。我望着父亲怀里的母亲,我知道,此时浅薄的眼泪不能缅怀我的母亲,不能让已经安详的母亲再为我难过。眼泪却慢慢洇过我的心堤,我的心房沉重起来。

  直至母亲出殡那天,我仍没有流过眼泪。在亲友前我装成无事人的样子,尽力为母亲的后事尽一个儿子最后的孝道。

  母爱日久弥坚。母爱有大山的意志,有大海的宽广,也有溪流样的温润情长。母爱把人类的情感世界充实和丰沛,母爱也在人类情感世界里筑起不朽的丰碑。

  母亲走后,我常常自责,自责曾经没有给过母亲多少温暖,自责自己没有在母亲的目光中长成母亲的希望。回想起童年,在摇曳的豆油灯下,母亲在旋转的纺车里的剪影;回想风雪中的村口,母亲眺望着远去的儿子,那些与风雪同舞的白发……母亲最终站成一尊雕像。

  母亲走后,剩下是父亲一个人空洞的日子。父亲在院子里踅来踅去,目光时常定格在院子里某一处地方,某一棵树,愣愣地出神,是回首青春,还是对薄暮之年的无奈?

  清明节那天,二姐从城里回来,和父亲商量,准备接他去城里住段日子。父亲听了二姐的话,有些魂不守舍。父亲一辈子与犁耧锄耙为伴,如今要让他走出这个院子,离开这个村庄,肯定是难为他了。父亲拄着拐杖,蹒跚着从屋里出来,又回到屋里,再到院子看看,最后伫立在母亲的遗像前,老泪在眼眶里闪烁……

  父亲跟二姐去了城里。我望着绝尘的车子,心被拽出好远好远,直到那辆载着父亲的车消失在村口的树幕之中。

  回到老院,我望着夕阳下那棵老榆树的残景,泪水滂沱。自从母亲去世后,泪水一直囤积在我的心里,这回我的心堤彻底垮了,一个人,在院子里呜咽而啼。

  听父亲说过,院子里原来有两棵老榆树,两棵老榆树根连根,手牵手,一路风雨,一路坎坷,一路茂盛。那年村里唱大戏搭舞台,村长带人砍走一棵。砍树时,倾倒的那棵正好砸在这棵树的正枝头上。来年春天,老榆树桩的残臂上,旁逸斜出若干根枝身,失去了往日的笔直粗壮。从那时起,剩下这棵老榆树在原先的伤口处落下一个树臼,开始一滴一滴地流泪……

  夜深人静,月色如银,村子舒展在夜的睡榻之中。我站在夜色里,仔细聆听老榆树的泪水,滴答,滴答,滴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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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逝的春天
心香一瓣化怀思
上党晚报文苑07远逝的春天 2024-04-03 2 2024年04月03日 星期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