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杜宏兰

　　有一位作家说，我们见不了多少次春天，80岁见80次，100岁也只能见100次。这样想，真是让人——即使在春天，都想念春天！

　　又是一年春来到，站在料峭的春风里，我想起了最喜欢的一句关于春天的诗句“草色遥看近却无”，想起那些不经意间发现的早春景色，想起那些微妙的早春启示以及含蓄深刻的早春人生境界。

　　初中上学在离家20几里地的城里，那时的公交车趟数很少，也不准点，于是就有了很多次放假步行回家的经历。清早走出学校大门，中午到家。

　　那熟悉的用脚丈量出不宽的路，其实很长，但当时走起来一点也不急躁。尤其早春时分，过完年刚开学没几天就放假，步子格外轻快。

　　校门外两边的住户都是城中村的老房东，他们有的在等着老租户，有的迎接新住户，有的在大门上贴出了“出租”的招牌，这些招牌大多只是一张不大的纸，上面的字也并不工整，更有潦草的家户，用粉笔或炭块儿将“出租”两字直接写在大门上。

　　这是新一年开始的标志，因为不久这些招租的信息就消失了，每家都会住进从四面八方来讨生活的人们。这也是繁华的标志，因为那是30多年前，在我们的小城市“房租”还是一个新词。我每次经过这些大门时都会想，在纸上或门上写“出租”的大人和孩子该多么幸福，他们的每一间房都能在春天等待新的主人，还能换来租金。

　　后来，我真的当过一次租客。那是一间特别小的房子，大概主人以前做过厨房，只能放下一张床，我和一个同学大冬天挤在一起瑟瑟发抖。好在来年春天，我们搬回了学校宿舍。再看到大门上歪歪扭扭的“出租”字样时，我首先想到的不再是房东到手的租金了。

　　每次回家路上都要走过我们城市最大的广场，当时广场中央的假山喷泉出现在很多人的相册里。我多想站在假山前美美地照张相，尤其配上元宵节花灯还未摘下时的喜庆背景更好。可那时候照相机很少，广场上专门给人照相的师傅要价很高，我口袋里节省下来的饭钱，还想买一本喜欢的书。所以，只能远远地看着，似乎那个假山喷泉成了我整个少年时期的背景，美丽又梦幻。

　　快到家时，走至当时还很简陋的浊漳河桥上，向远处弯弯曲曲的河水望去，刚刚解冻的蓝色水波一漾一漾地“撒欢”，在春风里自由流淌，唯恐稍不留神再次被冰冻，毕竟倒春寒也很恼人。河畔大片的田野静静等待春雨的降临，一声春雷会叫醒蛰伏一冬的所有生灵。再放眼望去，似乎满地有了隐隐的绿色。哦，春已经来临，真想顺桥边的小路下去看看究竟是什么草早早露头，可总怕惊扰了它们的生长。也许，那草原本没长高，何必寻出一个不一定美好的真相呢？

　　少年时代很漫长，因为生活的种种困窘；少年时代也很短暂，因为生活中的许多希望。成年后，不敢轻易回想那段岁月，怕回忆了太多次，让真实的事情变了模样；又怕惊扰了过去的安静时光，不能让一个走路的孩子慢慢成长。

　　我第一次接手一个班级当班主任，竟然是在过完春节的早春。面对30多个打上课铃后，仍哇哇乱叫的头疼学生们，一个菜鸟老师实在有些手足无措，但一夜深思后，我拿出了杀手锏：擒贼先擒王。

　　男生里的头儿是一个学习还不错的帅气男孩，初二的孩子正是最叛逆的，所有班干部都不敢管他。学校“赞美春天”朗诵赛前，我将他的军，你能在比赛中获奖，我就让你当班长。于是，我与那个有个性的孩子一起努力，我们班有了第一张奖状，也有了最称职的班长。

　　那个春天，我走进了一群孩子的心里。原来，差班也可以变好的。

　　教过的学生里，很优秀的一个后来考入重点大学。这在我们农村学校，值得骄傲。那个漂亮又有些飒的女孩儿，在初三最关键的时期喜欢上别的班一个男孩儿。她在一个春天的下午，认真地告诉了我。那个下午，我没去上课，她也没去，我们俩走出校门，在校外的小路上谈了许多。人生、文学、父母、责任……唯独没有说学习，她和我似乎心照不宣，最重要的东西不需要说出来。

　　那次谈话后，女孩儿全心学习，中考成绩优异。有一年元宵节她发来的短信是：感谢老师，感谢那个下午和那条小路！

　　小路旁的草刚刚露头，就远远看到一个孩子走回正途。

　　有一个特殊的小孩儿一直让我耿耿于怀。那是我第一次接小学一年级的学生。三天下来，我发现了他真的与众不同，别人课堂上坐在座位上，他仰面躺在教室地面上，别人下课一起玩儿，他还是仰面躺在操场上。就那么静静躺着看天、看天花板。我不愿意相信他有问题，可他年轻的妈妈泪流满面承认孩子的确有问题，当她恳求我让孩子试一个学期时，我答应了，也流泪了。

　　那年冬天，下雪后，他的妈妈没有再送他来学校。其他孩子在发他没有写几个字的本子时还会问，老师，他什么时候来。

　　直到春天新学期开学，那个孩子再也没来，他的妈妈专门来感谢了一下教过他的老师，说特殊学校更适合他。现在，我一想起那个妈妈流泪的眼神，就觉得自己在春天放弃了一个孩子，他原本是属于我们的。

　　无奈，真是一个让人伤感的词。

　　想成为一个保护者，就要让自己变强大，我想就从春天开始，让久藏在心底的种子萌发，也许，一年又一年过去，真能开出喜人的花。到那时，我的孩子们会觉得老师是一直努力生长的那棵树。即使成不了大的栋梁，也能为方寸之地遮风挡雨。

　　生活中的远和近，就像早春田野里若有若无的小草。离得太远，会怀疑它能否真的在寒风中长出，走得太近，又会失望它的稀疏和低矮。其实，春天的绿色更多地埋藏在心里，因为每一个春天从未让人失望，生机勃勃、鲜花盛开总是它对这个世界最深情的表达。